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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診室裡剛過了晚餐時刻,通常這是忙碌的時段。救護車響著尖銳的“伊喔…伊喔…伊喔…”由遠而近,煞停在門口。備好的推床早已經等待著。

 

「三十多歲男性,騎機車摔倒在路邊,事故發生時間不明,是過路的駕駛報的警。到現場時,患者意識昏迷,臉部和肢體有多處擦傷,心博48 /min,血壓196/106mmHg,呼吸不規則,已經放置喉罩呼吸道,幫助呼吸。」推擔架進到急救區的EMT(Emergency Medical Technicia,緊急救護技術員)嘴裡報告著,腳步絲毫不緩,熟練的動作幫忙移動病人。

 

厚實臂膀,粗大的雙腿,身材壯碩的他,讓急診的推床顯得擁擠狹小。淑琦迅速地接上心電圖及血氧濃度計(Pulse Oximeter)後,便遞過來備好的插管用具。站在頭側的我,才一低頭,便嗅到嗆鼻濃烈和著酸味的濃濃酒臭,不由得皺起眉頭。只要見多了這種景象,大概都會覺得“酒酣耳熱”絕非好事。

 

心博緩慢,血壓升高,呼吸紊亂,意識昏迷,這都暗示著可能的顱內出血,使顱內壓升高所導致。插完氣管內管,建立了可靠的呼吸道,暫時穩住生命跡象後,立刻便送往放射科進行頭部電腦斷層掃描。

 

在燈光昏黃,檯面上滿滿都是按鈕的控制室裡,厚重的電動門緩緩闔上,牆邊的警示紅燈亮起,我盯著顯示屏。隨著掃描儀的動作,很快便傳回了影像。沒等描結束,我便撥了一旁的電話。

 

「承華,剛剛送來一個三十多歲男性, GCS: E1VtM3 (Glasgow Coma Scale, 昏迷指數,分別評估睜眼反應E、語言反應V和運動反應M,意識清醒時為E4V5M6;深度昏迷為E1V1M1。如有氣管內管,則以Vt表示。),電腦斷層有ICH (Intra-Cerebral Hemorrhage,腦出血)。」張承華是神經外科醫師,喜愛打網球的他,總是精力充沛。

 

不一會兒,張承華已經來到急診室。短褲、運動衣,還揹著球拍,看樣子是直接從醫院後邊的球場跑步過來的。他看著片子,吐了幾口氣,調勻呼吸後,道:「出血性中風,應該是中風之後才摔車的。家屬到了嗎?」

 

「他身上沒有證件,現在只曉得車牌號碼,警方正在幫忙確認身分。」淑琦道。目前的病歷首頁上頭,仍暫時註記著“路倒男”。

 

張承華到推床邊,翻了翻眼皮,檢查兩側的瞳孔反射,告訴淑琦:「幫他換上手術衣,備血,剃頭,準備送開刀房!」在分秒必爭,攸關性命的緊急情況下,為了保住一條命,大概還是得儘快動手術,沒法等到家屬出現。

 

張承華撥了內線電話到麻醉科:「李醫師,急診這裡有台一級刀,ICH,要緊急開顱,嗯,管子已經插好了,待會兒就送上去!麻煩你了。」

 

掛上電話,他便踩著球鞋,小跑步要上開刀房,臨走之時,沒忘回頭交代:「幫我聯絡加護病房,還有,如果家屬到了,通知我一聲!」

 

無論什麼時刻,每回只要遇上急診刀,張承華看起來都會渾身是勁。或許,在和迫近的死神賽跑時,會讓外科醫師的鬥志越加高昂。

 

忙碌了好一陣子,淑琦把病人送往開刀房。少去呼吸器跟心電圖的“滴…滴…”聲響,急診室又恢復了平靜。

 

「醫生,請問一下…」一位高壯的中年男子,匆匆來到診間,問道:「趙景田是不是被送來這裡?」

 

「趙…」我回過頭。

 

「趙景田…警察說是躺在路邊,被救護車送來這裡的。就是一個平頭,體格高高,粗勇粗勇…」他抬起手臂比畫著:「肩頭這裡還有一塊刺青。」

 

「喔!有有有…」我還記得方才瞥見的那幅威猛的老虎圖像,問道:「你是?」

 

「我是他哥。」

 

「還有其他家屬嗎?」

 

「沒啦,老爸老媽都過往了,他又沒結婚,家裡只剩我而已。」男子搖搖頭,問:「他人在哪裡?狀況怎麼樣?」

 

「他已經送去開刀房了,顱內出血,很嚴重喔。」

 

「啥!要開頭殼!這麼嚴重!」男子滿臉震驚模樣。

 

「他剛被送上去不久,我請神經外科醫師跟你解釋一下他的狀況。」

 

「好…好…」

 

我撥了急診刀房的電話:「承華,患者的家屬剛到…」

 

「嗯,請他立刻上來會談室,我跟他解釋。」

 

 

人的腦子被保護在堅硬的頭骨內,裡頭的血塊會壓迫柔軟脆弱的腦組織,導致意識昏迷,甚至死亡。神經外科醫師得先鑽開堅硬的頭殼,再小心翼翼地移除腦子裡的血塊,這樣簡單的兩句話,卻是需要幾個小時大氣不喘的細作手工。

 

我正瞧著螢幕上的影像,忽然聽見淑琦道:「咦?張醫師你怎麼下來了?」

 

回過頭,只見已經換上無菌衣的張承華負著手,踱著步正緩緩過來,一只口罩喪了氣似的垂掛在胸前,和方才勃勃的渾身帶勁截然不同。

 

拉椅子坐了下來,張承華才道:「家屬…不…要…開…刀…」

 

「啥?為什麼?!」淑琦瞪大眼睛,不解地問。

 

「他第一句話就問我說:『為什麼要開刀?』」張承華描述著:「我說:『目前顱內出血,已經昏迷不醒,開刀是為了要保命。』」

 

「他就問我:『開刀會不會好?』」這本來便是很難回答的問題,大腦的功能太精密、太複雜又太脆弱,往往在出血或受創之時,便已經造成永久性的傷害,保住了一條命之後,能復原到什麼狀況,實在沒法預料。這種時候,留住性命往往只是第一步,往後復建的路途還是遙遠漫長,沒人能說得準。

 

沉默了一會兒,張承華道:「我只好問他:『你希望能“好”到什麼程度?』」

 

「他很乾脆,簡單明瞭地說:『當然要恢復到能去做工養活他自己,不然我可養他不起!我一個人賺又沒多少,要養一家人,怎麼還能夠他花!』」

 

「所以…」淑琦問。

 

「所以,我們只好請李醫師關掉麻醉藥,撤掉布單,把病人送出開刀房…」

 

「然…然後哩…」淑琦又問。

 

「然後…」張承華聳了聳肩,道:「大概就只能待在加護病房等著,死活就看造化囉…」

 

半响,淑琦才問:「但是…這…這…這…這樣可以嗎…?」

 

「法律上,他哥是唯一的代理人,的確可以決定要不要讓他接受手術。」張承華吐了口氣,又道:「更何況,跟病人的下半輩子有牽連的是他,不是你,也不是我…」這樣的說法,是鐵打的事實,也是冷酷的現實…

 

急診室裡一片寂然,瀰漫著一股說不上來的感覺,好像…好像大家糊里糊塗白忙了一場。沉默裡,張承華自顧自說著:「幸好,我這一刀還沒劃下去…不然,可還真不曉得該如何收場呢…」

 

看了看牆上掛鐘,伸手扯掉了身上的無菌衣。臨去之時,張承華道:「如果這一回,警察找不到家屬,他是可能活命的。但是…來了家屬,反倒讓他沒了機會…」

 

「很弔詭,是不?」張承華微微揚起的嘴角,拋下了一個問號。

 

 

作者簡介_劉育志

劉育志,1978年生,是外科醫師也是網路宅。對於人性、心理、行為與歷史有許多的好奇。於《皇冠雜誌》與《蘋果日報》撰寫專欄,並與白映俞醫師一同經營《好奇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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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上面故事之後

不知道你的感觸深嗎?

這是你想要的方式嗎?

試想,如果你是那個病人,你願意冒著風險開刀嗎?
你願意讓你的哥哥來決定你的生或死嗎?

再試想,如果你是那位哥哥,你願意當下決定的人嗎?
你願意承擔家人無論好壞的可能性嗎?

其實你可以當自己的主人!

【預立醫療自主計畫】就是一個讓你預先做好決定的方式。

 

你可以先表達相關的意願,給自己完整的選擇權,也減輕家人下決定時的心理負擔。同時也可以事先決定醫療委任代理人,讓一個最懂你的人,在這個時候為你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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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小尼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