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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欲貪

一、

眾生於無始生死,無明所蓋,愛結所繫,長夜輪迴生死,不知苦際。諸比丘!譬如狗繩繫著柱,結繫不斷故,順柱而轉,若住、若臥,不離於柱。如是凡愚眾生,於色不離貪欲、不離愛、不離念、不離渴,輪迴於色,隨色轉,若住、若臥,不離於色;如是受、想、行、識,隨受、想、行、識轉,若住、若臥,不離於識。【契經 五陰誦】

所謂擒賊先擒王,苦集聖諦的主旨除了澄清生命本體迷思及揭曉輪迴真相外,還有一項最重要任務----找出令眾生備受輪迴煎熬的肇因,否則佛法對生命的探討就會形同無的放矢:輪迴又如何!沒有本體又如何!不論知不知道真相,還不是一樣要繼續面對生活?那麼一來,佛法即成為一種不實際的空泛理論,對人生無所助益,更談不上苦滅聖諦與苦滅道跡聖諦的後續發展了。

這一節,就是要讓那推動生死輪迴的幕後主使者浮出臺面、無所遁形。

生死輪迴的持續狀態既不能也不必追究起始源頭。雖然科學家已推論出地球最早的生命現象起自億萬年前渾沌的宇宙濃湯,並且還能調配出證實理論的人造濃湯,但這也不能證明宇宙濃湯中的低等生機就是現今每個眾生輪迴的起始。即使它是,對於解決目前的輪回困境也毫無助益。同樣,其他對生命起因的任何揣想,也都沒有根本解決問題的實質幫助,就好像一個造成錯誤的人懊惱地埋怨:‘早知道就不那麼做了!’

探討輪迴的用意在於面對既成的事實,從無法追究起始的久遠世代以來,眾生承受輪回之苦,倘若不追究苦因,眾生只得繼續承受苦果。但苦因並非只能從輪迴開始的第一秒鍾去找,所謂輪迴,重點就在於它周而復始的特性,只要有生命現象存在,它就是繞著無明乃至老病死的圈子中打轉。

生命的第一次輪迴(如果有的話)是緣無明行乃至老病死憂悲惱苦純大苦聚集;經過無數次相同的歷程,現今仍是緣無明行乃至老病死憂悲惱苦純大苦聚集;倘若不思解決之道,在無盡的未來也還是會在緣無明行乃至老病死憂悲惱苦純大苦聚集的圈子中打滾。是以,在千篇一律的相同模式中,苦因也一樣千篇一律地重複,關懷生命的人並非企圖面對久遠過去生的煩惱痛苦,所以不必去打探久遠劫前的苦因如何造成,也不必為從前的犯下的過失想盡辦法補救、挽回。

重點在於應該覺警自己現下是否仍在打造新的苦因、醞釀新的輪迴。於是,找出導致輪迴的正因,就成為不可輕忽的當務之急。

二、

爾時,世尊語低舍比丘言:‘汝低舍!實與眾多比丘集於食堂,作是唱言:“諸長老!我不能分別於法,不樂修梵行多樂睡眠,疑惑於法。”耶?’

低舍白佛:‘實爾,世尊!’

佛問低舍:‘我今問汝,隨汝意答。於意云何?若於色不離貪、不離欲、不離愛、不離念、不離渴,彼色若變、若異,於汝意云何?當起憂悲惱苦為不耶?’

低舍白佛:‘如是,世尊!若於色不離貪、不離欲、不離愛、不離念、不離渴,彼色若變、若異,實起憂悲惱苦。世尊!實爾不異。’

佛告低舍:‘善哉!善哉!低舍!正應如是,色不離欲貪說法。低舍!於受、想、行、識不離貪、不離欲、不離愛、不離念、不離渴,彼識若變、若異,於汝意云何?當起憂悲惱苦為不耶?’

低舍白佛:‘如是,世尊!於識不離貪、不離欲、不離愛、不離念、不離渴,彼識若變、若異,實起憂悲惱苦。世尊!實爾不異。’

佛告低舍:‘善哉!善哉!低舍!正應如是,識不離欲貪說法。’【契經 五陰誦】

僧團中有位名叫低舍的比丘,已出家多年,算得上是位長老了,可是由於修行始終不得力,使他對出家生涯感到厭倦。他懷疑佛法,不願兢兢業業地努力修習出世間法。

世人對人、對世間都曾抱有莫大的憧憬,對人有品德、人格、內涵、才學、思想等種種完人期許;對世間有理想國、大同世界、淨土、伊甸園、共產社會、美好世界等種種完善嚮往。

但所有這一切憧憬終究只能停留在神話、幻想階段,永無實現的一天。原因無他,僅因所有的人都忘了一項最基本的要素----眾生生而欲貪。欲貪是眾生最大的弱點,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在欲貪難以抵擋的逼迫誘拐下,什麼樣完人的品德、完善的理想,都永無可期之日。

佛陀於是苦口婆心地為低舍分析:一切苦痛成因來自欲貪,有了欲貪就必然產生世間種種苦難。雖然一般人也很容易體會到欲望是個無底洞,令人永無饜足,但對欲貪的認知只停留在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階段。

如果欲貪是欲求外在的境界,那一切都好商量:想要一幢附設游泳池的別墅?那好辦!想要旅遊走遍全世界?那好辦!想要衷心相愛白頭偕老的伴侶?那好辦!想要才氣洋溢人人欽羨?那好辦!想要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那好辦!想要富可敵國?那好辦!想要一呼百諾不可一世?那好辦!擁有那些條件的人世間多得是,但從不曾聽過他們因而宣佈與苦惱絕緣。

事實上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欲貪使性子刁難人的藉口罷了,一旦阿拉丁的神燈、仙女的魔棒、取之不竭的聚寶盆當真施展起魔法,將所有的要求都備辦妥當,送交欲貪面前,欲貪還是會說:‘嗯!很好,不過我還缺點別的。’

麻煩的根源在於,欲貪表面上似乎是要求生命的安定與滿足,但其實它真正的作用是追逐、刺激五受陰的汰舊換新。五受陰是無常、苦、變易法,因此五受陰必須不斷地新陳代謝,永遠也不可能安定下來,永遠也不可能得到滿足。欲貪的功用就是在舊有五受陰衰滅之前,趕緊捕捉新素材長養新生的五受陰。

眾生最在乎的莫過於自身生命,但是說眾生愛著生命實在過於含混籠統,正確的理解應該是眾生愛著五受陰,否則當愛子心切的父親得知孩子身陷火災之中,即奮不顧身地鑽進火窟搶救愛子,豈不反證了對孩子的愛超過對自己生命的愛!但瞭解眾生所愛的是五受陰,就能簡單明確地解釋,父親對受受陰(親情)的愛念強過了對色受陰安全的需求,於是展現出英勇救子的行為。甚至一個訓練有素、責任心強的救火員,也會有同樣英勇的表現,那就是源於對識受陰(狀況分析)的信賴及行受陰(責任感)的驅使使然,而與受受陰無關了。眾生所有的生命活動,全是為了滿足五受陰,因為眾生深深愛戀五受陰。

五受陰無常、苦、變易法是一項亙古不替的真理,縱使人們想盡一切辦法、使盡一切手段,也不可能將五受陰保持在一種完美、滿足、幸福的狀態中,眾生必須永不停息地納受新五受陰,以免生命現象中斷。在父親救出愛子或救火員救出受困民眾時,雖然五受陰暫時達到一種滿足的狀態,但這樣的歡喜欣慰不可能持久,父親跟救火員都會很快又要面對五受陰必須再度變易的現實。

在生活過程中,每當面對空虛、無聊、寂寞與不滿足,便是原有的五受陰現象已耗弱必須填補汰換的警告;每當一個需求、欲望獲得滿足時,便是新生起的五受陰正處於巔峰盛勢之態。欲貪便是一再追逐新五受陰以汰換舊五受陰的動力,只要眾生仍對生命、對五受陰有欲貪,就必須疲於奔命地迎接五受陰又已無常、苦、變易的衰竭危機。

因此,佛陀問低舍:若於五受陰不離貪、不離欲、不離愛、不離念、不離渴,當五受陰有所改變、異動時,是否生起憂悲惱苦?

低舍無法否認,因為它確是事實。沒有人能將五受陰固定在某個理想狀況下,永遠沉浸在無憂無慮的享受中,五受陰終將改變,硬生生地逼迫眾生面對不穩定、不安適、不自主的現實。

在此不妨稍做提醒,五受陰是世間、世間法,眾生的處境是透過五受陰的詮釋而呈現出來的,眾生所經驗到的其實是五受陰的狀態。有堅持、有執取就有痛苦,當人們對五受陰呈現的某些特定形態:如家庭和樂的氣氛、事業發展的順遂、賭博贏錢的狂喜等不離貪、不離欲、不離愛、不離念、不離渴,那麼一旦五受陰不再處於或安於這樣的狀態,就會備嘗憂悲惱苦的折磨。別忘了,五受陰的改變是必然的,沒有任何方法能將五受陰安頓下來,不再易動。

如果眾生不在意生命、不在意五受陰,那麼五受陰再怎麼無常變易,都不會製造任何影響、困擾或麻煩。但事實卻是無可奈何的悲劇,只要是有生命的眾生、有生命的人,沒有例外地一律深陷於對五受陰的貪、欲、愛、念、渴不可自拔;也因此所有的眾生、所有的人無不將自己推向痛苦的深淵。

佛陀對低舍的開示,首先就是讓生活中無可避免的憂悲惱苦現形。佛陀讓低舍面對現實:生命的苦惱是無可回避的,而一切苦難的癥結在於對五受陰的愛執。對五受陰的貪、欲、愛、念、渴,是一項不容漠視的難局,通常佛陀都很簡潔地直接稱它為----欲貪。

欲貪是一切痛苦的病灶,而當初佛陀正覺正法的目的就是剷除痛苦的根源,是以佛陀說法不離欲貪,對五受陰的講解也不離欲貪。欲貪是整個佛法的核心議題,一旦偏離或忘失這項主題,佛法探究生命的行動也就失去了明確的目的,如此一來,無論學說多麼圓滿、修行的技能多麼高超、對佛陀的信仰多麼虔誠,佛法都不能具備任何實質作用。

三、

如是愚癡無聞凡夫無慧、無明,於五受陰說我、繫著、使、心結縛而生貪欲。【契經 五陰誦】

何以眾生會深深愛著五受陰而給自己製造那麼多的痛苦呢?只因為無明!

眾生最認真、最關切的莫過於‘我’了,甚至說人只是為了‘自我’這一概念而活都不為過,但眾生卻不瞭解‘我’的實質內容為何,就盲目地為‘我’做牛做馬、忍辱負重。

生命跡象是由五受陰所組成,有完整的五受陰才有完整的生命。雖然不自覺,可是眾生確是將‘自己的生命跡象’視為‘我自己’。哲人說‘我思故我在’未免過於偏狹,若缺了色、受、想、識,這思豈還能作用?還能存在?還能視之為我?‘我’只是種模糊的概念,其實是由五受陰輪流扮演這個角色,但除了佛陀和他的聖弟子,不曾有人正視這個事實。

眾生心目中的‘我’是統一、實在、自主的,而五受陰卻是無常、苦、無我的,這樣嚴重的衝突與矛盾,使人們的人格、精神都呈現分裂症狀,但人們竟然只是一直不明究理地承受著,沒有徹底將它理出頭緒的智慧,這就是無明。在無明的蒙蔽下,人們依舊愛戀自我、愛戀五受陰。對五受陰的愛戀就是欲貪,它是生活中一切憧憬、嚮往、理想、愛欲的根源,也造就了無盡的憂悲惱苦。

比丘白佛:‘世尊!有二陰相關耶?’

佛告比丘:‘如是!如是!猶若有一人如是思惟:我於未來得如是色、如是受、如是想、如是行、如是識,比丘!是名陰陰相關也。’【契經 五陰誦】

乍讀經文令人疑惑,誰會異想天開地指定自己將來的身體、感覺、印象、思考、認知要變成什麼樣的狀態呢?但經過認真思惟後就能瞭解,人們憑著目前的生活經驗而對未來生出各式各樣的憧憬、嚮往、理想、愛欲。目前的生活經驗就是五受陰目前的狀態,而這些對未來的期盼充分地表達了:於未來得如是色、如是受、如是想、如是行、如是識的欲求。

為了滿足這些期盼,無可置疑地,人們必然會一再一再地經營下一個五受陰,使五受陰陰陰相續,嫋嫋不絕。人們展望著未來的幸福生活、期待著安樂與穩定,事實卻是形塑自己無常、苦、無我的輪迴趣向。

在陰陰相關的制限下,眾生只能基於五受陰既有的條件而發展未來的生活情景,好比印刷術發明前的古文明人,做夢也不能想像以個人電腦在網路上汲取資訊;既生而為人再怎麼渴望也無法長出翅膀翱翔於天際;某甲不會在一夜安眠之後第二天忽然發現自己變成某乙!生命活動不可能沒來由地逾越五受陰現有條件而運作。

但也千萬不必相信‘命中註定’這回事,命運指的是生命運作的趣向,眾生在自己欲貪隨機抉擇的情況下塑造自己的生命趣向:一個想賺錢的人可以去學一技之長、可投資做生意或者偷竊行搶而啷當入獄,無論是哪一種命運,都是由欲貪依當時的隨機揀擇所排定。除了自己的欲貪沒有誰在安排命運,生活中有太多的機遇與太多的選擇,都是欲貪一一揀選、敲定的。

雖然正法破除了‘人生被既定的命運所安排’的迷信,但這也代表了:只要眾生仍對未來的生活、生命、五受陰有所期盼,那麼一切後果都得自己負責。

色隨使使、色隨使死;隨使使、隨使死者則增諸數。如是受、想、行、識隨使使、隨使死;隨使使、隨使死者則增諸數。【契經 五陰誦】

生活是無止境的追逐,所有的努力只為滿足欲貪。在眾生為了滿足目前五受陰的渴求而努力經營下個五受陰的活動中,新五受陰必然要取代原來的五受陰,使得原本的五受陰、原本的我不可避免地失落、死滅,而新五受陰也必將驅向死滅。於是一次次生、一次次死,這就稱為增諸數、就稱為輪迴。欲望似乎種類繁多,但事實上只有追逐五受陰一種。

竭盡所能地追逐五受陰成為眾生終生永世的沉重枷鎖。無限形態、無盡期限、無度索討的欲貪令眾生疲於奔命。熱愛五受陰的眾生任勞任怨地滿足它們,並為這些奉獻感到驕傲、欣慰。這裡,佛陀稱欲貪為使,是加重強調欲貪驅使眾生隨之起舞的作用,在欲貪的驅役下眾生毫不自覺地朝著生死輪迴勇往邁進。

四、

色是結所繫法。如是受、想、行、識是結所繫法。【契經 五陰誦】

滿足五受陰可說是一項永無休止的終身勞役,就像這頓飯將肚子填飽了,下一頓又得再吃,直到命終之前都必須不斷的吃、吃、吃。算算看,光色身的滿足就不只填飽肚子這麼單純,更何況還有受、想、行、識那些更加復雜、更加麻煩的精神需求。

但佛陀並不就此認定五受陰是製造苦難的惹禍精或背負原罪的叛逆者而加以苛責,慈悲的佛陀視五受陰、生命為被欲貪層層纏結繫縛的受難者,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渾渾噩噩地承受輪迴的磨難。

云何結所繫法?眼色、耳聲、鼻香、舌味、身觸、意法是名結所繫法。

云何結法?謂欲貪是名結法。【契經 六入誦】

不但五受陰受欲貪纏結,若從溝通、聯繫外界作用的感官而論,眾生的感官一樣被欲貪層層繫縛。眾生毫無防禦地任憑感官受欲貪役使:眼見、耳聞、鼻嗅、舌嘗、身觸、意知,這些作用也恰好是貪圖感官刺激的最佳工具。

眾生喜愛物件的多樣化,均由於欲求感官能接收到舒適、享樂、新鮮等刺激。是以,在五受陰的多種訴求以及感官的多樣接觸方式,眾生陷於混亂而永遠無法理清的欲貪網路中。

云何所取法?眼色、耳聲、鼻香、舌味、身觸、意法是名所取法。

云何取法?謂欲貪是名取法。【契經 六入誦】

感官受欲貪纏縛,也成為欲貪追逐目標的工具,渴望以眼見色、渴望以耳聞聲、渴望以鼻嗅香、渴望以舌嘗味、渴望以身覺觸、渴望以意知法,這樣的重重渴望,使生命必得持續活動,以獲取見、聞、嗅、嘗、覺、知的機會。

感官接觸訊息的活動,便是生命注入新鮮能量的來源,使生命得以活潑潑地持續運作。

尊者摩訶拘絺羅問尊者舍利弗言:‘云何,尊者舍利弗!眼繫色耶?色繫眼耶?耳聲、鼻香、舌味、身觸、意法,意繫法耶?法繫意耶?’

尊者舍利弗答尊者摩訶拘絺羅言:‘非眼繫色,非色繫眼,乃至非意繫法,非法繫意。尊者摩訶拘絺羅!於其中間,若彼欲貪是其繫也。尊者摩訶拘絺羅!譬如二牛,一黑一白,共一軛鞅繫縛。人問言:“為黑牛繫白牛?為白牛繫黑牛?”為等問不?’

答言:‘不也,尊者舍利弗!非黑牛繫白牛,非白牛繫黑牛,然於中間若軛、若繫鞅者,是彼繫縛。’

‘如是,尊者摩訶拘絺羅!非眼繫色,非色繫眼,乃至非意繫法,非法繫意,中間欲貪是其繫也。’【契經 六入誦】

既然是感官接觸訊息的活動,使生命一再運轉,那麼究竟該怪罪感官去黏著境界?還是環境令感官無從遁逃?

眾生逃不開在世間流浪生死的困境,並非世間有什麼絕對的吸引力繫縛了眾生的感官;也不是眾生的感官有任何非得牢牢攀附在世間不可的機制。一切只因欲貪!就如並肩拖車的黑白二牛,既非白牛繫縛了黑牛,也非黑牛繫縛了白牛,它們非得辛苦拖車的原因在於軛鞅的控制。由於軛鞅,雙牛不能卸除拖車的奴役;由於欲貪,眾生無法抵制輪迴的命運。

《契經》中多處明白召示,無明是對生命的誤解,愛結則是對生命不肯放捨的繫著。由於受著錯誤的認知所障蔽及愛戀的情結所纏縛,使得眾生久遠以來在生死輪迴中打滾,卻始終無法釐清造成痛苦的根本原由。是以,基於無明所引生的愛欲才是延續生死流轉的動力。

欲貪才是推動輪迴、促使眾生一再承受老病死憂悲惱苦的罪魁禍首。

五、

所謂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謂緣無明有行乃至生老病死憂悲惱苦集。【契經 雜因誦】

在重視歷史考據的今日,也開始有佛教的法師、學者注重起原始佛法、注重起四聖諦,但他們解釋四聖諦時總是粗糙地將四聖諦分為世間因果與出世間因果:苦是世間的果、集是世間的因;滅是出世間的果、道是出世間的因。這種粗率的二分法非但不能正確解釋苦聖諦,對苦集聖諦的詮釋更是一種嚴重的扭曲與誤導,隨後當然也連帶地造成苦滅聖諦與苦滅道跡聖諦的偏差理解。

苦與集不能用‘世間因、果’來一言以蔽之,滅與道也不能用‘出世間因、果’以簡化其法次法向的過程。苦,既是果卻也是因,它不僅是過去行為所引發的既成事實,也是設定未來動向與遭遇的成因,怎能用‘世間果’這麼含糊的概念來形容它。苦集聖諦則是詳實完整地解析欲貪令純大苦聚集起的過程,自然不能如算命仙一般地,專為某個特定的果去推算它的成因何在,或為了期待未來特定的果而預測現前應選擇什麼樣的因。滅與道則互為因果,不知滅不可能修道;不修道也不可能證滅,哪里又能以‘出世間因、果’這麼僵化的標籤來處置它們?

苦集聖諦在錯誤的解釋中,總被譯為痛苦的原因:‘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菩薩畏因、眾生畏果!’今生所受的某種報應,總歸是緣於過去生所造的某個孽。的確!苦集聖諦是能夠交代苦痛無法止息的原由,但是它要闡發的真理就如字面上所呈現:苦‘集’聖諦,而不是苦‘因’聖諦。

苦集聖諦要顯示的真理是整個生命再再集起的實相。眾生貪戀生命、不斷不斷搜集延續生命存續的資糧,令生命延續、令苦難延續。集,是動詞,是搜集、聚集的動作、行為,它所闡明的是一種沖勁、一股動能,這種衝動虎視眈眈地隨時攫取獵物、隨時掌握機會,它處心積慮地延續生命、推動輪迴。這才是整個苦集聖諦的核心真義,而不是錙銖必較地評估殺生短命報、慳吝貧困報、瞋恚醜陋報……等瑣碎會計。正法是積極藉由苦集聖諦透視現法實相,讓學法者瞭解:生命既是無常、苦、無我的暫存現象,何以能夠如此有效率地延續生死輪迴?堅持純大苦聚集起?一旦能於苦集聖諦如實無間等,便能從而展望苦滅聖諦的實現、奠定苦滅道跡聖諦的進程。苦集聖諦絕不僅是消極承受現生苦報、回首過去業因。

業力,在正法中並不具備一般佛教徒所信仰舉足輕重的地位,決定生死流轉的關鍵在於現下正蠢蠢欲動的欲貪而不在過去生所造的業。只要不肯放棄‘好生之德’,不管是行十善業或菩薩道,都不能避免輪迴五道的遭遇。既然修學佛法的目的在探究生死與涅槃、輪回與解脫的關鍵要素,也就不可能憑藉修福報或消業障的宗教行為得到任何助益。

輪迴的動力與業力無關;輪迴的現象也不需要主體。

認為肉體就是生命主體的人,自然不信輪迴,想當然耳,人死如燈滅,連一縷英魂都不剩餘。信仰靈魂、自性的人,則認為身體只是皮囊,一旦自性脫離,肉身便開始腐敗,之後自性就再尋找另一個投生的機會,如此一來使得自性成為永恆的存在,輪迴與否及現實人生反而顯得像附帶的花絮,非關大局。這兩種見解都源於欲貪,前者過於偏執色身;後者太迷信心靈。兩種偏見都一樣造就輪迴的效應。當然,僅是避免思惟主體問題無助於避免輪迴。

佛陀說法不離欲貪:五受陰、六入處不離欲貪說法;緣起的愛、取談的是欲貪;整個苦集聖諦的重點也就在欲貪。佛陀所談論的欲貪,真正的物件是自身五受陰、六入處的貪愛,它們是眾生自身的生命活動,是眾生‘自己’‘自我’而不是淫欲或其他對外在人、事、物的貪戀;欲貪的禍患也並不僅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或攪亂了澄明的自性,而是不斷聚集‘再生’的條件,推動生生不已的生死輪迴。

佛教在發展了兩千多年後,不乏多樣化宗派與修行方法,可是當仔細地審察其信奉的教義或修行的目標,可以發現絕大多數都不曾扣緊欲貪這項重大環節!也因此,不論修禪定、慈心而升天界或念佛往生極樂,依然在欲貪的操作下,由五受陰、六入處同樣地表演著生老病死憂悲惱苦的戲碼;不論開悟的境界多高或修行的功夫多深,事實上都只能算是另一種層次的感官經驗,沒能離開陰陰相關的活動模式,‘轉世’也不過是必然的命運。

人,生而渴望自由、解放,受不得各種形態的壓迫與束縛,然而一切人為設置的道德、法律、階級、教條、禁制與奴役,一旦與欲貪相較,簡直都稱不上約束了。欲貪全面操縱著眾生一切行為能力,不論是外顯的言行舉止或內化的情感理智,沒有不受制於欲貪、沒有不被欲貪牢牢挾制的,絲毫沒有意志與自由可言。它的梏桎無遠弗屆、永無盡期,它的迫害不擇手段、不分對象。最絕望的是,眾生心甘情願地任其擺佈,沒有些微的覺醒。

既然人們自詡具備尊貴的意志與理性、崇尚個人的自由與覺醒。那麼人們就該自覺欲貪如蛆附骨的榨取,否則依然會在無常、苦、無我的生死絕境中,無有止盡地繼續受困下去,成為欲貪永生永世的奴隸。

是該到了反躬自省的時刻了,所有人類自稱、自贊、自封為萬物之靈的種種天賦,如:情感流露、理性思考、藝文創作、科技發明、性靈提升。平心而論,這其中有哪一項不是為滿足對五受陰的渴愛而發展出來的行為?事實證明,人和所有眾生一樣,真愛的物件只有一個:自己的生命。而對生命的愛著正是迫使生命無限延續的根本動力。人較其他眾生更高明的地方也不過是滿足欲貪的手段、技巧更為繁複,然而輪迴的下場亦無異其他眾生。若非尚有覺察、反省欲貪的能力,這萬物之靈的頭銜未免過度自我膨脹。

既然生命是如此苦迫、不具意義卻又無可避免地周而復始,一切的符咒、祭祀、證件與科技都無法阻止它的輪迴,那麼佛法又如何能為眾生另闢蹊徑,給予眾生一條超越世間的光明坦途呢?

這便有待苦滅聖諦來詳細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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