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患是不到五十歲男性，兩年前第一次來我門診時，我就懷疑他是大腸癌，於是幫他排檢查，居然沒來。
過了一個月症狀一樣又來門診，依然是排了檢查後沒出現。
再回來已經又過了半年，整個人瘦了一圈也很不舒服，終於肯面對現實做檢查，卻已經惡化到無法手術了。
治療過程他反倒是出乎我意料的配合。
安排的放射治療完成後，化學治療也大致都能按照預定的時間報到。
但是，從來就沒看過他的家人。
每次來住院都很疲憊，幾乎是兩天的療程都在睡覺，然後出院。
後來才知道他沒住院的時候都要打工賺錢，應該是很花體力的工作吧！
這幾個月狀況變差了，跟我說化療結束後都很累，能夠打工的時間愈來愈少；我告訴他應該要多休息，身體好才能繼續治療。
他苦笑跟我說，他自己也知道能賺錢的日子不多了。
原來他很早就離婚，跟老婆小孩幾乎不來往；而且大半生過的都是荒唐歲月，到處闖禍的結果，就是跟親戚朋友也幾乎斷絕關係。
這一年多努力打零工，希望幫小孩及父母多存些錢，只不過時間不夠了。
上星期六來我的門診，是他母親推輪椅進診間的，他已經虛弱到無法自己走來；這是我頭一次看到有人跟他一起來醫院。
人生到盡頭，還能靠的也只有老母親了，他苦笑。
他跟母親介紹我，這就是這一年多來照顧我的醫生。人很好，很替我著想；病不會好是因為太慢來治療，醫生已經很幫忙我了。
我跟病人討論最後臨終的事宜；母親是鄉下老實人，不太能理解為什麼多年不在身邊的孩子一陣子不見就變成這樣。
不過她也看得出快要失去這個孩子了。
他與母親都同意不要任何積極的治療。
這時，我們彼此都感覺得到，這應該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他跟我說，這個病如果是二十年前得的話就太好了。
我不解，問他為什麼。
他說，他的人生過得太隨性，沒有對家人盡到什麼義務，二十年前就生病死掉的話，老婆小孩說不定少受點苦；可是如果好起來的話，他要過不一樣的人生，努力打拼，讓關心他的人過好日子。
我看到他母親眼裏的淚光；
這一刻開始，他在母親心裏的印象大概又變回最初出生時的模樣了。
問他要不要住院，他拒絕；他說他準備好了。
昨天病危來急診；據同事告訴我，好多家人朋友都來看他，連離婚的妻兒也來見他最後一面；所有的人世間的糾結終究是解開了。
我失去了一個病人，但我想最終我還是拯救到他了。
太晚生的病 David Chen
2015年6月1日 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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