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賽
有一天你七歲的小孩拿著刀子要切西瓜,你會怎麼反應?
當所有人都前仆後繼想上前阻止的時候,孩子的媽媽凱薩琳悠哉啜著咖啡聳聳肩,「免驚啦!她早就已經會了!可以自己來。」
凱薩琳是我們在德國第一個打工換宿家庭的女主人,有一對調皮可愛的七歲雙胞胎女兒。一聽到她們放學回家,我們的神經總不由自主地全副武裝,果然一個攻上你的背,一個竄進你的胸前,然而下一秒你會發現她們已開心的在樹上向你招手。當我們在院子除草的時候,她們伴在一旁,在地上塗鴉。一會兒又換上全套防寒泳衣,說要去湖裡划獨木舟。
你會發現她們可以自由自在,隨心所欲,隨處亂畫。當她們精力充沛,睜著大大好奇的眼睛在探索的時候,凱薩琳幾乎不會阻止,並盡量協助她們完成想做的事。問凱薩琳不擔心她們的安全?她笑著說:「他們就在我的眼皮底下,萬一有危險,我會是第一個跳下去救他們的人!」
整個凱薩琳的家都是孩子野放的樂園,大自然是最天然的保姆,讓孩子自由探索,很難想像7歲的小孩已經已經擁有許多23歲的我們都不會的生存技能。父母竭力防止危險的發生,反而更能放手讓孩子探索自己身體的能力。
在瑞士打工換宿家庭認識的麻拉瑪也讓我印象深刻。小學五年級,頂著俐落的短髮,瘦長的比例,以及像西瓜切片的完美露齒微笑,活脫是日本漫畫裡的帥男。好比我們一起玩Kube (瑞士傳統遊戲運動,很像丟木塊的西洋棋)她俯身瞄準,乾淨俐落不脫泥帶水,你真的會懷疑《獵人》的西索就在你身邊。
某天早上,撞見麻拉瑪一個人在窗邊畫著馬戲團拖車,坐在窗邊的她簡直美到像畫,隨興彈鋼琴和吹口琴,這裏的孩子都這麼自由嗎?
對東方充滿好奇的她,嚷著要學中文,我們簡單介紹中國文字結構和涵義,麻拉瑪隨即在紙上隨意寫滿自創字,將象形文字排列組合,是她想像中的中文字。我們一起找裡面有什麼,真的找出不少中文,還有椅子啊、側臉、狗、火車的圖像等等。她好有創造力,學習不是為了未來要成就什麼,而是喜歡和好奇,所以她才這麼快樂和自由吧。
並且麻拉瑪夏天從不穿鞋,在屋子裡,花園裡,大剌剌的赤腳上學。甚至有一次和他們全家在山裡健行,當我們因為去溪邊玩而來不及穿鞋,在石子路上痛得跳腳時,麻拉瑪已不知蹦跳來回好幾回,你問普林斯卡(她媽媽)不擔心刮傷嗎?她一臉驕傲的說:「她都這麼大了,會自己看路,這正是她特別的地方,赤腳多麼健康呀!」
極短的頭髮和赤腳都是麻拉瑪自己的選擇,他的爸媽並不赤腳。然而普林斯卡並不會因為女兒的行為和自己不一樣而扼殺她探索的權利,尊重女兒心底好奇、想要嘗試的動機,甚至因為女兒的觀點,而對社會既定的價值有新的一層體悟。普林斯卡並不是一面倒的放任自由,而是會把女兒當作大人,和她討論心底的想法,培養她獨立思考的能力。
微光城市(the city of light)是位於義大利中部的人民公社(community),來自世界各地的37個人,共享資源、財產、房子、車子,同住一個屋簷下,各有脾氣毛病,各有夢想,各有故事。 每一個人帶著自身專業和對未來的憧憬加入人民公社,一個人不能實現的夢想,一群人彼此幫助,協力完成。
喬凡娜是人民公社元老級的人物。集合成熟、淡定、瘋子、孩子氣,收放自如,是一個能將廢五金翻轉成性格首飾的藝術家。有兩個正值叛逆期的女兒,兩個女兒的爸爸都不一樣,小女兒爸爸西蒙也是人民公社的一員,喬凡娜和西蒙老早不在一起,西蒙的現任女友也懷孕了,彼此相安無事同住一個屋簷下,根本上演不了連續劇八點檔的勾心鬥角。喬凡娜說他從來不會把自己對前夫的觀點移植在孩子身上,爸爸永遠是孩子心裡單純的角色,即使兩人再怎麼不和,都不會破壞孩子對父親的美好想像,或是禁止父女見面作為懲罰。
我們問喬凡娜希望孩子長大之後仍留在人民公社嗎?喬凡娜說她非常鼓勵孩子離開人民公社出去看看世界,當他們沒有出去闖過,就不會知道這裏的好,因為痛過、經歷過、愛過、恨過,才會知道從小生長的地方單純美好。
因為知道很多事情沒有標準答案,所以喬凡娜並不會把自身的價值觀硬扣在孩子身上,甚至鼓勵小孩跌倒、失敗,透過自身體會,而建立自己的價值觀。
場景換到瑞典農場打工換宿,在一片極美森林裡的小小田地,有雞、兔子、狗。我們是一群各國來的怪小孩,連動物都傲嬌各有脾氣,然而酷媽艾蜜莉,卻能夠泰然應付。
他的兒子羅賓更怪,小時候學校眼中的問題兒童,因為和老師不合,同學不合,會爬到升旗桿頂端,把自己和地面隔離,被call到學校的艾蜜莉,反而不一味責怪小羅賓,而是盡量站在小羅賓的角度理解他的心情。他兒子甚至因為好奇椅子的結構,把腳纏繞在椅柱裡痛到大哭,艾蜜莉必須請電鋸工人把椅子鋸開,小羅賓才能解脫。
即使眾人眼中兒子的行為非常怪異,艾蜜莉都會試著去理解兒子異於常人的原因,因為理解而知道怎樣的學習方式是最適合兒子的,當兒子最絕望、最挫敗的的時候,艾蜜莉永遠是兒子心中最後一根浮木。
然而今年24歲的羅賓,在我們眼中是一個成熟、對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獨到見解的人,非常有才華,對有興趣的事情就會全力以赴去嘗試,似乎在他眼中沒有事情是不能、不夠、不敢、或後悔的事,很難相信小時候的他是艾蜜莉口中的怪孩子。
姐姐茱莉亞則和羅賓相反。從小品學兼優、人見人愛,所有東西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卻不太會透露內心的想法,艾蜜莉也不太擔心她。15歲的某一天,茱莉亞內心的不安份炸開了,她反常地把自己鎖在房間,盡己所能砸爛、撕毀、搗亂房間,艾蜜莉說那是好的,茱莉亞在釋放心裡被壓抑的那部分,有一天,她宣洩夠了、恢復平靜,打開門告訴艾蜜莉,他想離家出走不再回來,從此不管就學或工作,茱莉亞都選擇異地城市而不留在家鄉,隨著茱莉亞漸漸長大成熟,母女關係才漸漸好轉起來。
有一天,茱莉亞帶了一個女性愛人回來。茱莉亞之前都是交男朋友,他的女性愛人更是訂了婚有未婚夫,然而因為工作而結識,漸漸熟稔、親暱、到密不可分、從來沒有過的心靈相通和契合,像是缺角的圓找到失落的一角,兩人才發現這是愛情。
問艾蜜莉心裡的感受,她說有過掙扎,但是艾蜜莉內心知道,他現在所面臨的掙扎和徬徨,也是女兒內心曾經有過的衝突。見到女兒的女性愛人第一眼,就知道女兒找到了他心裡失落的那一塊,無條件為女兒感到開心,愛所愛的人所愛的,才是愛對方最好的方式。
從母親對孩子的態度,你會發現東西方思考邏輯的差異。
故事的背後我看到一個個母親,都不會把自己人生的價值觀貫徹在孩子身上。預留空間,放手讓孩子探索體驗,學會獨立思考,不怕失敗,讓孩子養成自身的價值觀和世界觀,而非將標準答案填鴨在孩子身上。
西方的家庭,會覺得人生是孩子自己的,會以協助的角色幫助他們分辨利弊得失,決定權還是在孩子自己。比較在意小孩的自尊心,不管小孩做的好不好都傾向鼓勵。18歲之後就是出籠的鳥,父母不會太干涉未來的方向,卻也必須為自己人生負責。
看同年齡的西方年輕人,較活在當下,不太在乎別人的觀感,對於任何稀奇古怪的事能以正面的態度看待,想要什麼就努力得到,不太瞻前顧後。而且因為從小就多方嘗試,長大之後更練就被丟在野外也死不了的本領,多才多藝,個個都是手工達人;探討嚴肅的社會議題也像在廚房閒聊似的自然而然。
東方的家庭會覺得孩子是自己的,小孩的利弊得失都放在自己身上,會期望孩子更好而給予壓力,可以養出更優秀的孩子,卻也可能成為沒有主見的木偶。
而東方的年輕人心裡其實已經住著一股聲音,不斷告訴自己朋友會怎麼看我,社會怎麼看我,整個家族會怎麼想,會比較在意別人的眼光,並且會把未來規劃納入思考,評估自己做不到就容易打消念頭,會比較崇尚天資而帶來的成就。
如果東、西方的小朋友去爬山,東方小孩的路途上寫滿父母指望的方向,每一腳步都踩在比較快比較準比較穩的登山木棧道上,相對而言比較快登頂,而西方的小孩可能探索翻遍整座山,登頂或許比較慢,卻能看到不一樣的風景。
從別人的故事省思,馬上看出自身文化下教育的盲點,然而都是相對或互補的,沒有絕對的好或不好。每個父母的心情都是愛孩子的,無論東西方,所以沒有必要全盤否定自己,而是知道它背後的道理,思考為什麼。未經咀嚼消化,必然水土不服。教育本質其實很簡單,傾聽孩子做每一件事情的初衷,取得父母期望與孩子特質的平衡點,就能找出最適合彼此的方式。
如果下次你再看到一個七歲的小孩拿著刀子要切西瓜,你會怎麼辦?
責任編輯:翁世航
核稿編輯:楊士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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