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品
一、
彼以賢聖戒律成就,善攝根門,來往周旋,顧視屈伸,坐臥眠覺語默,住智正智。彼成就如此聖戒,守護根門,正智正念,寂靜遠離。空處、樹下、閒房獨坐,正身正念,繫心安住,斷世貪欲,離貪欲、淨除貪欲。斷世瞋恚、睡眠、掉悔、疑蓋,離瞋恚、睡眠、掉悔、疑蓋,淨除瞋恚、睡眠、掉悔、疑蓋。斷除五蓋惱,心、慧力羸諸障閡分,不趣涅槃者。【契經 道品誦】
終於要言歸正傳進入三十七道品,在正式起修三十七道品以前都只能算是道前基礎,進入了三十七道品才真正算是修習梵行。無論南北傳,從《契經》的卷軼比例來看〈道品誦〉﹝大品﹞的份量都大過〈五陰〉〈六入〉〈因緣〉各誦,畢竟佛法是重實修的。不過本書對道品的解說將簡略地集中在這一節之內,因為修行一事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而且每個人的步調、歷程與細節經驗各不相同,只要根本原則大抵不差,各別的修行者要如何運作自己的修行技巧,旁人是無權置喙的。本書不擬以修行指導者自居,只打算介紹三十七道品的基本原理與規則。
整個三十七道品的修習都是禪修,禪修訓練心的專注與獨立,從而展現強大的心靈力量。未曾受過訓練的心是軟弱、依賴而又任性的,它們不能失去攀附的物件,否則會強烈地感到孤獨、寂寞、空虛,甚至憂鬱、沮喪、狂暴。因此一個沒有禪修的人一旦空閒下來,就覺得無所依託,必須找些娛樂、消遣打發時間,或找些事情來忙,他們沒有能力役心反倒為心所役。這種生活模式只會讓人深陷於世間、世間法之中,永生永世被外在的境界牽著鼻子走,不能自主、不能出離憂悲惱苦、不能出離生死究竟苦邊。而修行當然就必須反其道而行,必須跳脫這種消極頹廢的生活模式以及根絕這軟弱、依賴、任性的心態。
是以,修行必然地成為修行者的終身事業,且是唯一的事業。世間人可以身兼各種身份或職責,一個男人可以同時是丈夫、父親、老闆、俱樂部會員及美食專家,每個稱謂都代表了不同的身份與不同的權利、義務。但修行者就是修行者,不論稱為沙門、比丘、和尚或法師,都明示他那修行者的身份與任務,沒有兼差、兼職的餘地。因此,修行者只要將心思、行為用到修行以外的其他世俗事務上,就得背負不務正業、不負責任、放逸懈怠、行惡不善法的惡名。
五蓋,是所有軟弱、依賴、任性心態的總類,也是一切道品的障礙,道品和五蓋可說是勢不兩立、無法並存的。〈念處相應〉說:
有善法聚、不善法聚。云何善法聚?所謂四念處,是為正說。云何不善聚?不善聚者所謂五蓋,是為正說。【契經 道品誦】
〈覺支相應〉說:
如此五蓋,為覆、為蓋,煩惱於心,令智慧羸,為障閡分,非明、非等覺,不轉趣涅槃。如此七覺支,非翳、非蓋,不惱於心,增長智慧,為明、為正覺,轉趣涅槃。【契經 道品誦】
〈道相應〉說:
說不善聚者,謂五蓋,是為正說。說善法聚者,所謂八聖道,是名正說。【契經 道品誦】
五蓋是貪欲蓋、瞋恚蓋、睡眠蓋、掉悔蓋、疑蓋。稱之為蓋是因為它們覆蓋、蒙蔽了心的清明與覺照,阻礙了心對出世梵行的專注。貪欲與瞋恚對修行的障礙是不言自明的;昏沉、瞌睡或乾脆睡著的心萎靡而闇鈍當然也障礙修行;掉是不能持,意指渙散的心思無力保持在所專注的主題之上,悔不單指定狹隘的後悔、反悔,它泛稱所有惦記、牽掛、懊惱,許多經書也將悔稱作舉,特別突顯懸念的心高亢昂揚難以平抑的狀態,掉悔與掉舉是同義詞,一樣地障礙修行;最後是疑,由於五蓋專門討論修道當時的障礙,所以疑蓋不是散亂地妄想對佛、法、僧或對周遭人、事、物的懷疑,那些雜念應該歸到掉悔蓋去,疑蓋僅限於努力用功之際對自己或對方法、境界生起的懷疑:自己的資質算不算得上是塊修行的料子?自己是否有能力達成所預期的修行目標?照這樣修下去真的有用?現正生起的這種境界是否就是入定、證果?所有這一切在修行中生起的疑慮當然也障礙修行、障礙專注。
這五蓋全都是心的狀態,雖然對世間人而言它們都是很平常自然的情形,根本算不上過失,即使是極權暴政也不會在這上面吹毛求疵,甚至比丘、比丘尼戒也不曾為它們定罪,但站在修道的立場上,它們都是惡不善法,覆蔽了心向涅槃的正途。禪修是心的訓練,只要是鍛練心不受這五蓋覆蔽的功夫,都屬於禪修的範圍,三十七道品的修習全都先要去除五蓋,所以三十七道品都該歸類為禪修。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五蓋專門討論修道當時的障礙。在正法律所要對治的惡、不善法中,無論是無明、貪瞋癡、欲貪……等等,佛陀都會強調該將那些惡法的永斷無餘,但佛陀從未說五蓋永斷無餘。當然,三果阿那含斷了五下分結,貪、瞋永斷,所以阿那含聖者修行時不會被貪欲蓋及瞋恚蓋所覆蔽,而阿羅漢斷了五上分結再不會被掉悔蓋和疑蓋纏心。可是,即使是佛陀也還是每天都得撥出時間睡覺的啊!
為什麼要強調斷除五蓋得證阿羅漢?搞得那麼多修行人去練不睡覺的不倒單。打仗也該弄清楚對手,五蓋是禪修之敵;無明欲貪才是解脫涅槃的心腹大患。禪修是手段、工具不是目的,修行的終極目標是老病死憂悲惱苦的永滅,去除五蓋後的心正是用來永斷無明欲貪的利器。光拿五蓋開刀只能造就出一個禪修者,向無明欲貪抗戰才能成就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後有的究竟果證。五蓋是障道法不是生死流轉的根本,不斷除五蓋無由進趣道品,但不具出世間正見單憑斷五蓋而自以為精進修梵行也絕無益於解脫。其間因果分明,修行者不可不慎。
佛告鬱低迦:‘如是!如是!如汝所說。但於我所說法,不悅我心,彼所事業亦不成就,雖隨我後而不得利,反生障閡。’
郁低迦白佛:‘世尊所說,我則能令世尊心悅,自業成就,不生障閡。唯願世尊為我說法,我當獨一靜處,專精思惟,不放逸住,思惟:所以善男子剃除鬚髮,正信非家,出家學道,於增上修梵行、現法自知作證: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後有。’如是第二、第三請。
爾時,世尊告鬱低迦:‘汝當先淨其初業,然後修習梵行。’
郁低迦白佛:‘我今云何淨其初業,修習梵行?’
佛告鬱低迦:‘汝當先淨其戒,直其見,具足三業,然後修四念處。何等為四?內身身觀念住,專精方便,正智正念,調伏世間貪憂。如是外身、內外身身觀念住。受、心、法法觀念住。亦如是廣說。’【契經 道品誦】
如前所說:‘被外在境界牽著鼻子走的心,不能自主、不能出離憂悲惱苦、不能出離生死究竟苦邊’,因此,除非在禪修上真修實練才真能異於庸庸碌碌世俗人,稱得上名副其實的佛弟子、修行者。許多有慚有愧的修行人便是在這樣的自期自勉下發心勇猛精進,眼光盯緊各種法門,一下手便是各式各樣的禪法或四念處、八正道等道品,務以四禪八定或四沙門果為標的,盼能在道業上精益求精、疾取果證。雖說精進是好事,但盲目地衝鋒陷陣卻被佛陀所呵責:‘於我所說法,不悅我心,彼所事業亦不成就,雖隨我後而不得利,反生障閡。’為什麼這些用功的修道人竟然不悅佛心而反生障閡呢?原因在於他沒有老老實實地打好道業的基礎,就如同蓋樓房不打地基、移植大樹卻截去樹根,怎麼有成功的指望呢?
修行是有次第、有條件的:‘當先淨其戒,直其見,具足三業,然後修四念處’。淨其戒、直其見、具足三業是道前基礎、修行的前方便,而修四念處則是苦滅道跡聖諦的實踐。在戒未淨、見未直、三業未具之前便冒然由禪修下手,是難望有成的。所以在起修四念處、三十七道品之前首先必需奠定道前基礎。淨其戒當然就是要清淨持守戒律;直其見是依出世間正見為修道依憑;具足三業是身、口、意三業都必須全面配合梵行,不可有所保留、吝惜。
有法修習多修習,能令行者得不退轉,謂四念處。【契經 道品誦】
世俗的法律容或認可天賦人權而保障個人的生命權、財產權、受教育權等等,卻絕難保障‘人生而有權得知正見’。正見必須靠修行者勇猛奮發地追求,否則即使等上無量阿僧祇劫也不可能憑白悟入生命真相、具足出世正見。修行者得要自力救濟,努力製造與正法邂逅的緣份、培養與正法熟稔的程度,最後終於能夠發生與正法相應的契機。就以古人為借鏡罷!所有那些能夠聽聞一席佛法,便於座上見法的聖者,無不是經年累月苦思真理卻尚不得解,所惦念掛懷的除了生命真義再無其他,對生命道理的各種思惟、領會不斷縈繞心頭腦海,所以一旦巧遇善知識,得到關鍵性的開解,便水到渠成見法證初果。
因此求法者除了聽聞正法外,唯一的任務就是念茲在茲地思惟正法。這念茲在茲的功夫恰好正是四念處!所以凡夫比丘也是應該修學四念處的,佛陀不也說:‘於四念處多修習,當得四果、四種福利。云何為四?謂須陀洹果、斯陀含果、阿那含果、阿羅漢果。’
問題就在這兒產生:什麼樣的人修四念處會不悅佛心反生障閡;又是什麼樣的人修四念處則令行者得不退轉?其實不該問誰適合修四念處而誰不適合,該問的是修行者如何看待四念處?
當勤禪思,正方便起,內寂其心。所以者何?比丘禪思,內寂其心,成就已,如實顯現。云何如實顯現?謂此苦聖諦如實顯現,此苦集聖諦、苦滅聖諦、苦滅道跡聖諦如實顯現。【契經 雜因誦】
在全部的《相應修多羅》中,禪思的重點都在於觀察思惟,講說四禪等的禪定反而只算是個小配角。後人喜歡將止與觀做渭涇分明的區別,其實大可不必如此,整個四聖諦無非是針對無常變易的生命現象做講解,只要讓心靜下來,不處於散亂、妄想、心不在焉的情況,就能達到粗淺的內寂其心。這種最普通的專注已足以讓修行者將注意力放到禪思的主題之上,如正觀四聖諦等。世人光憑這般程度的專注就完成了極目所見的燦爛文明,修行者當然也能藉它觀察思惟,而讓禪思的對象----四聖諦----如實顯現。
當修無量三摩提,專心正念。所以者何?修無量三摩提,專心正念已,如是如實顯現。云何如實顯現?謂此苦聖諦如實顯現,苦集聖諦、苦滅聖諦、苦滅道跡聖諦如實顯現。【契經 雜因誦】
三摩提又譯作正受、三昧、等持、闍摩他等等,是一種極度專注的精神狀態,通常是在非常熟練、專注的情況下產生,如作家、藝術家、運動員等在巔峰狀況下全然投入其創作時,也能夠神入於這種精神狀態,使其發揮強大的心力,令才華有如神助般地展現。純熟的禪修者一旦能在禪思中毫無旁騖地投入於所思惟的主題,進而達到更深刻的專注,心會很自然地進入三摩提,這時候的觀察力變得更加清晰、詳盡而敏銳,所觀察的對象盡呈在前、如實顯現。比起泛泛的內寂其心,三摩提是一種美妙的經驗,令粗陋的五欲功德顯得絲毫不值得顧念。能夠隨心所欲進入三摩提的修行者,可要比一般未曾領略過這種經驗的人更有抗拒感官誘惑的本錢。
而不管是禪思或三摩提,修行的原理都是‘修習於止,終成於觀;修習觀已,亦成於止。’止觀二法根本不必作截然的劃分。許多禪修者不依從出世間正見的最高指導原則,一心一意追求禪定境界,將四念處當作四種修定的業處,難怪要成為‘其見不直’的現成樣本,註定要不悅佛心反生障閡!
修習三十七道品,主旨不在教人如何入定,而是在於觀察生命的真相,經有明訓:
當善觀察諸陰,所謂四念處、四正勤、四如意足、五根、五力、七覺分、八聖道分。【契經 五陰誦】
混亂、蒙昧的心是軟弱無力的,即使強烈的情緒也是盲目、狂亂,難以控制、應用的。所以修行者最重要的修行技巧就是心的訓練,禪修就是致力於心的獨立、堅強與壯大,強而有力的心幾乎無事不辦。而三十七道品就是七組用以訓練修行者觀察諸陰的禪修技巧。出世正見的內容就是如實知、如實見生命的真相。所以禪修的目的就是要能善觀察諸陰、於四聖諦如實知見----依正見修習出世梵行的佛弟子,由心寂止、正受的敏銳覺照得以正見生命的真相;也因專注於生命現象的觀察而得到心的寂止乃至正受。
一般瑜伽行者所修的禪定是世間、世間法。禪定經驗和五受陰所有的經驗一樣是因人而異、隨人作解的,而禪境又是那麼私密、那麼特殊、那麼美妙、那麼不可言喻,簡直教人終生難以忘懷,這樣的特性更是賦予了人們任意定義的寬廣空間,因此同樣的禪定效果能用來與大梵結合、見證上帝的大能、成為佛性的顯發等任何信仰體驗,甚至被誤解為果證!禪修者若短缺正見的超然視野而在禪定的境界中鑽牛角尖,就只會落入‘若思量、若妄想生,彼使攀緣識住,有攀緣識住故,有未來世生老病死憂悲惱苦,如是純大苦聚集。’的窠臼。
常當修習方便禪思,內寂其心。所以者何?比丘!常當修習方便禪思,內寂其心,如實觀察。云何如實觀察?此是色、此是色集、此是色滅;此是受、想、行、識、此是識集、此是識滅。【契經 五陰誦】
由於禪修、道品旨在如實顯現五受陰等生命現象,所以凡夫比丘修四念處是為能如實觀察五受陰,從而如實知、如實見五受陰,終能見法、證須陀洹、得不退轉;有學比丘修四念處則是為了如實顯現五受陰的無常、苦、無我,以強化於五受陰厭、離欲、滅盡的心力,不再被欲貪衝動與動物本能牽著鼻子走。至於阿羅漢修四念處則是為了現法樂住。
禪思觀察的對象不僅限於五受陰,還有六入處:
當勤方便禪思,內寂其心。所以者何?比丘!方便禪思,內寂其心,如是如實顯現。於何如實顯現?於眼如實顯現,若色、眼識、眼觸、眼觸因緣生受----若苦、若樂、不苦不樂,彼亦如實顯現。耳、鼻、舌、身、意亦復如是。此諸法無常、有為,亦如是如實顯現。【契經 六入誦】
以及緣起法:
當勤方便修習禪思,內寂其心。所以者何?比丘禪思,內寂其心,精勤方便者,如是如實顯現。云何如實顯現?老死如實顯現,老死集、老死滅、老死滅道跡如實顯現。生、有、取、愛、受、觸、六入處、名色、識、行如實顯現,行集、行滅、行滅道跡如實顯現。此諸法無常、有為、有漏,如實顯現。【契經 雜因誦】
如實顯現生命真相與實現生命寂滅是所有三十七道品的最高指導原則,離此別無正道、別無禪修!
即使僅止於最淺薄的禪悅體驗,那種祥和寧謐、細緻輕靈的感動,也足以使疲勞轟炸式的感官刺激顯得粗鄙、狂暴而不值令人一哂。具有深厚禪修造詣的人自可獲得抵禦五欲功德誘惑的強大支援。因此對一個欲貪未斷、余習未盡的有學比丘而言,禪定自有其不可或缺、無可取代的重要性。不過該特別牢記的是:禪定是手段不是目的,梵行終歸是為了如實顯現五受陰、六入處、緣起法的無常、有為、有漏,唯有看清這一點才能正智、正覺,正向涅槃。
二、
如日出前相,謂明相初光。如是,比丘!正盡苦邊、究竟苦邊前相者,所謂正見。彼正見者,能起正志、正語、正業、正命、正方便、正念、正定。起定正受故,聖弟子心正解脫貪欲、瞋恚、愚癡。如是心善解脫聖弟子得正知見: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後有。【契經 道品誦】
佛陀說法時,總是以八正道作為苦滅道跡聖諦的通稱或全部道品的代表,這不是沒有道理的。八正道在所有道品中涵括的範圍最廣,它將所有淨其戒、清淨三業的道前基礎包括進來,甚至僅正見一項就已將苦聖諦、苦集聖諦、苦滅聖諦以及五受陰、六入處、緣起法等所有出世正見全都網羅進來了,而八正道的最後三項又包含了其他道品中的四正勤、四念處再加上七覺支。這就難怪佛陀在拘尸那羅的娑羅雙樹間臨入滅前,會以八正道化度須跋陀羅。而須跋陀羅這位已修行了大半輩子的外道老林棲行者,即於座上證阿羅漢,成為最後一位聞佛音聲入道的聲聞弟子,並依禪定的神通力搶先佛陀入滅。
八正道幾乎可以視為三十七道品的總綱,所以道品的介紹由八正道起始應是合理的安排。
正見是八正道之首,除非具足正見否則是沒有機會正盡苦、究竟苦邊的,正見讓人如實知四聖諦,也讓人如實知修行所應對治的物件、所要趣向的目標。唯有正見確立之後,其餘正志、正語、正業、正命、正方便、正念、正定才能隨之而起,乃至成就心善解脫得正知見: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後有。
‘如日出前相,謂明相初光。如是,比丘!正盡苦邊、究竟苦邊前相者,所謂正見。’在沒有鐘錶計時的年頭,對那些在漫漫長夜中苦候黎明的人而言,只要看到了東方的天色微明,就知道天要亮了;在長夜沉淪生死苦海的世間,對那些渴盼解脫輪迴命運的眾生而言,只要見了法、具足了正見,就知道安樂的涅槃彼岸已經不遠了。正見是究竟苦邊的前相,沒有正見就沒有正道、沒有解脫、沒有涅槃、沒有果證、沒有正盡苦!有太多的修行人致力於聖道的修習,卻全然不知正見的確實內容,導致所修所行全成了邪道,不但白費力氣而且耽誤了究竟苦邊萬劫難逢的契機。佛陀說得很明白:
不如實知故,起於邪見,起於邪見已,能起邪志、邪語、邪業、邪命、邪方便、邪念、邪定。【契經 道品誦】
禪修者即使練到能夠役心而不為心所役的境地,乃至能夠享受到禪悅與神通力,但由於知見不正,隨之生起的志、語、業、命、勤、念、定等各項修道便也同樣的邪而不正,這些道行即使能給修行者再大的滿足與成就感,也不過仍舊在世間、世間法中打滾,無能出離世間。
向世間者,違於法,不樂於法。向出世間者,樂於法,不違於法。何等為向世間者,違於法,不樂於法?謂邪見人身業如所見,口業如所見,若思、若欲、若願、若為,彼皆隨順,一切得不可愛果,不可念、不可意果。所以者何?以見惡故,謂邪見。邪見者,起邪志、邪語、邪業、邪命、邪方便、邪念、邪定。是向世間者,違於法,不樂於法。
何等為向出世間者,樂於法,不違於法?謂正見人若身業隨所見,若口業,若思、若欲、若願、若為,悉皆隨順,得可愛、可念、可意果。所以者何?以見正故,謂正見。正見者,能起正志、正語、正業、正命、正方便、正念、正定。是名向出世間者,樂於法,不違於法。【契經 道品誦】
不知四聖諦,不知五受陰、六入處、緣起法就不知出世間正見、不知要向於出世間,而只能依世間邪見向於世間。依著這世俗見地,身業如所見,口業如所見,若思、若欲、若願、若為,彼皆隨順,隨順什麼?當然是隨順一切生老病死憂悲惱苦的世間、世間法,也就當然一切得不可愛果,不可念、不可意果。在這般見解不正的情況下,再怎麼修志、修語、修業、修命、修方便、修念、修定也不可能成就八正道的果報!
什麼是八正道的果報?就是四沙門果!
有沙門法及沙門果。諦聽!善思!當為汝說。何等為沙門法?謂八聖道︱︱正見、正志、正語、正業、正命、正方便、正念、正定。何等為沙門果?謂須陀洹果、斯陀含果、阿那含果、阿羅漢果。【契經 道品誦】
所謂‘道’意指必需身體力行,從正見直到正定,沒有一項是知道了、聽懂了便已足夠,經上說:當觀色(受、想、行、識)無常,如是觀者則為正見。光只是聽說五受陰無常、同意五受陰無常並沒有得到正見,唯有實際觀察五受陰,體驗自己生命的無常,才真是踏上了修行路。正見如是,正志、正語、正業、正命、正方便、正念、正定亦然,親身經驗、實際進行才是沙門法。
出家人是沙門,八正道是沙門法。出家卻不行沙門法即是假形沙門,是寄食僧中的負佛債者。如法行八正道的沙門可得沙門果,成為入聖法流的聖者。
我今當說修八聖道。諦聽!善思!何等為修八聖道?是比丘修正見,依遠離、依無欲、依滅、向於捨;修正志、正語、正業、正命、正方便、正念、正定,依遠離、依無欲、依滅、向於捨,是名修八聖道。【契經 道品誦】
為什麼以正見為首的八正道能成就出世間果報而不依正見即不可得?
梵行的修習必須依循向厭、離欲、滅盡的法次法向,在法次法向中所厭的是生命本質上無常、苦、無我的缺憾,所離的是滿足、填補這缺憾的欲貪,所滅盡的是無常、苦、無我的虛妄生命現象。八正道順從法次法向的最高指導原則,八正道的每一項都必須依遠離、依無欲、依滅、向於捨。沒有正見的人哪曉得所要遠離的是五陰、六入等世間世間法;所不再欲念愛著的是無常、苦、無我的生命現象;所樂於永滅的是無明乃至生老病死憂悲惱苦的輪迴;所決定棄捨的是自己的生命本身。
沒有正見的人怎可能照這麼修去?他們不能看清生命是無常、有為、因緣所生的暫存現象,他們不願意讓自己的生命被滅盡,他們的修行是盡其所能地去滿足生命常、樂、我的幻想,他們可以厭倦任何萬事萬物卻不會厭倦自己的感官作用或自己的五受陰。誤修八邪道令他們永處世間、永受生老病死憂悲惱苦的折磨。
何等為正見?謂說有施、有說、有齋,有善行、有惡行,有善惡行果報,有此世、有他世,有父母、有眾生生,有阿羅漢善到、善向,有此世、他世自知作證具足住: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後有。
何等為正志?謂出要志、無恚志、不害志。
何等為正語?謂離妄語、離兩舌、離惡口、離綺語。
何等為正業?謂離殺、盜、淫。
何等為正命?謂如法求衣服、飲食、臥具、湯藥,非不如法。
何等為正方便?謂欲精進方便出離,勤競堪能,常行不退。
何等為正念?謂念隨順念,不妄、不虛。
何等為正定?謂住心不亂,堅固攝持,寂止、三昧、一心。【契經 道品誦】
何謂正見?北傳《雜阿含》寫得冗贅、囉嗦且不正向涅槃,那些‘有施、有說乃至有阿羅漢善到、善向’等一大套說詞,一讀就讓人覺得帶有說服居士佈施修行人必有好報的味道。沒錯,它們當然也是事實,但拿這個來作為正見的內容未免太沒志氣了點。南傳《相應部》就好多了,它說見苦聖諦、見苦集聖諦、見苦滅聖諦、見苦滅道跡聖諦就是正見。
正志,一般的佛學名相都是寫作正思惟的,但譯為正志實在要精確、扼要多了。在八正道中,它不單只停留在思考評量的階段,它是一個志願、志向,甚至算得上是堅定不移的志節。什麼樣的志向?出要志、無恚志、不害志!出要就是出離世間、出離生死輪迴;無恚是沒有憤怒、怨氣,唯有對外在一切境界都完全地不再在意也不再執取,才可能無恚;不害乍看來像是無恚的延伸,不生瞋恚之後才能不去傷害眾生,那麼無恚與不害似乎是重複了,其實不害比無恚更進一步涉及了觀念問題,一般人遇到令自身蒙受損失的事件時,雖然相當氣憤卻也還不見得有傷害他人的衝動,可是一旦所見所聞衝撞了自己僵化、狹隘的意識形態時,即使事不關己也會敵意高漲、生起傷害對方的意圖,這種例證實在太多了,年長者看不慣年輕人的年少輕狂、父母受不了子女自有主張、政府饒不得人民沒遵行既定政策、基本教義派信徒以恐怖暴力殘害不同信仰的人……。害,在許多情況下是缺乏包容心所造成的,但佛陀可沒有將不害志的教法延伸至積極救度眾生,有心救護一切眾生的菩薩行者應該認識到:一個人只要尚且生存在世間,就無法不因自己的存在而犧牲其他眾生的性命或福祉、就非得消耗資源製造公害,最徹底的不害志得等到究竟涅槃才能達成,唯有五受陰永滅無餘才可能完全不因自身的存在而迫使其他牲畜螻蟻付出生命代價。
正語,離妄語、離兩舌、離惡口、離綺語,其實就是從四個面向杜絕‘非義饒益、非法饒益、非梵行饒益,非智、非正覺,非正向涅槃’的閑言廢話。瞧瞧那些咖啡廳、網路聊天室的功用吧!世人花費多少心血、資源來支持閒聊、扯淡這類的正當社交、休閒娛樂,但修行人可是連彼此談論未出家前從事的職業都被列為不正語而受到制止。
正業,離殺、盜、淫,業是行為,修道的正確行為絕不觸犯殺、盜、淫。在正志的範圍內也有不害志,但那是志願,沒有強制規定立下志願就等於達成志願,但正業就屬強制執行,只要是出家人、修行者就禁止犯下殺、盜、淫的罪行。殺生最嚴重的是殺人,絕對禁止觸犯,此外也不可以故斷畜生(包括蟲蟻等低等動物)命;盜,更準確地用語是不與取,若未得到施主正面表明給予,便不準取用;淫,能帶給肉體享樂的快感,是獎勵繁殖的一種生物機制,修行者不可受惑於這種‘惠施’而必須徹底斷淫,即使是手淫、自瀆也不允許。
正命,如法求衣服、飲食、臥具、湯藥,非不如法;《相應部》則簡單地說斷邪命。命是延續生命的方法,正命是正確的維生方式,邪命是不正當的謀生手段。先講邪命,出家僧侶可從事的行業不多,一般而言社會不能認可他們像世俗人一般去作買賣、作演藝人員或其他的各行各業,但有四邪命卻不易被社會大眾抵制:仰口食----仰觀日月星辰風雨雷電術數之學;下口食----種植田園和合湯藥;方口食----通使四方巧言多求;維口食----種種咒術占卜算命。利用這類的技能謀取生活資具就是邪命,而正命才是出家人唯一的生計。除非打定主意願如法乞討接受佈施,否則世俗那些又要能增加收入、又要提供自我肯定的‘職業’,可一點也不能幫助修行者斷煩惱、了生死。
正方便,一般是譯作正精進的,方便是古語,現代人稱為方法。修行的正確方法就是欲精進方便出離,勤競堪能,常行不退。一心一意地運用各種方法致力於出離,其實也還是精進的意思,南傳《相應部》就直接以四正勤來表達。
正念,念隨順念,不妄、不虛,《相應部》直接說是四念處。
正定,住心不亂,堅固攝持,寂止、三昧、一心,《相應部》說是初禪乃至四禪。
以上是八正道的內容,它們必須相應於法次法向,否則就是邪道而非正道。
於內法中,我不見一法令未生惡不善法生,已生惡不善法重生令增廣;未生善法不生,已生者令退,所謂不正思惟。諸比丘!不正思惟者,未生邪見令生,已生者重生令增廣,未生正見令不生,已生者令退。如是未生邪志、邪語、邪業、邪命、邪方便、邪念、邪定令生,已生者重生令增廣;未生正志、正語、正業、正命、正方便、正念、正定不生,已生者令退。
諸比丘!我於內法中,不見一法未生惡不善法令不生,已生惡不善法令滅;未生善法令生,已生善法重生令增廣,如說正思惟。諸比丘!正思惟者,令未生邪見不生,已生邪見令滅,未生正見令生,已生正見重生令增廣。如是未生邪志、邪語、邪業、邪命、邪方便、邪念、邪定令不生,已生者令滅。未生正志、正語、正業、正命、正方便、正念、正定令生,已生者重生令增廣。【契經 道品誦】
所謂的內法就是修行者自己內在的影響,一個人內在最強大的影響就是自己的思惟。無論是世間法或出世間法都一樣,一個人的思惟方向左右了他自己的世間與他自己的命運,它可以讓重度殘障者過著快樂、滿足又充實的生活,也可以讓健康、有才華的豪門巨富承受著陰鬱、壓抑、痛苦的人生,人們被自己無常、變易的心念所控制、操縱而不自知。修行者必須要有能力控制自己的心念、想法而不是被它所控制,在修道歷程中,不正思惟會不斷地爬上心頭,誘惑著行者背離出世正道,若沒有足夠的勇氣與魄力驅散這些蠱惑,那就只會增長惡不善法、退減善法;一步步背離正道、趣向邪道。對修行者而言,所思惟的內容是非常重要的,能不能堅守道業端視自己的思惟是正或不正。因此修行者必須有能力辨別並堅持自己的思惟正確,也要有魄力驅逐心中那些誘人的不正思惟。
於外法中,我不見一法能令未生惡不善法生,已生惡不善法重生令增廣;未生善法不生,已生善法令滅,如說惡知識、惡伴党、惡隨從。諸比丘!惡知識、惡伴党、惡隨從者,能令未生邪見令生,已生邪見者重生令增廣;未生正見不生,已生正見令退。如是未生邪志、邪語、邪業、邪命、邪方便、邪念、邪定令生,已生者重生令增廣;未生正志、正語、正業、正命、正方便、正念、正定令不生,已生者令退。
諸比丘!於外法中,我不見一法能令未生惡不善法不生,已生惡不善法令滅;未生善法令生,已生善法重生令增廣,如說善知識、善伴党、善隨從。諸比丘!善知識、善伴黨、善隨從,能令未生邪見不生,已生邪見令滅;未生正見令生,已生正見重生令增廣。如是未生邪志、邪語、邪業、邪命、邪方便、邪念、邪定令不生,已生者令滅;未生正志、正語、正業、正命、正方便、正念、正定令生,已生者重生令增廣。【契經 道品誦】
而外在影響力最大的則是所親近的人,很少人是從不彷徨迷惑的,周遭的環境或發生的事件往往只是等待著人們去判斷、處理,而身邊的人,特別是信賴的人則左右了自己的判斷與處理方式,有多少人是在良師益友的勉勵下得到成功及幸福?又有多少人被壞榜樣、壞朋友毀掉一生,以及在壞徒眾的推捧中得意忘形地迷失了初衷?世間法是如此、出世間法也不例外,這也就是佛陀何以建立僧團最主要的原因。能在好道友的支持與陪伴下修行,所遇到的障礙會更容易排除;但身邊若待了一個不斷鼓動自己‘向世間、違於法、不樂於法’的夥伴,可想而知原本即已違反欲望本能的正道將更形雪上加霜。修行者必須有正見、有智慧才能辨別哪些人是善知識、善伴党、善隨從,又是哪些人該列為惡知識、惡伴党、惡隨從。世間人要辨別誰是好人誰是壞人有時並不容易,但修行者要辨認什麼樣的人才是善知識卻很單純,單看此人是趣向世間或出世間便是。
佛告阿難:‘莫作是言:“半梵行者,謂善知識、善伴党、善隨從,非惡知識、惡伴黨、惡隨從。”所以者何?純一滿淨具梵行者,謂善知識。所以者何?我為善知識故,令諸眾生修習正見,依遠離、依無欲、依滅、向於捨。修正志、正語、正業、正命、正方便、正念、正定,依遠離、依無欲、依滅、向於捨。純一滿淨,梵行清白,所謂善知識、善伴黨、善隨從,非惡知識、惡伴党、惡隨從。’【契經 道品誦】
善知識是為修行者開解癥結的那個人,在百思不得其解的當口,給予最重要的點醒。阿難曾說善知識是半梵行,佛陀糾正他說善知識是滿梵行。半梵行是說修行有一半要靠善知識成就,滿梵行則是說修行完全靠善知識成就。佛陀不是說過修行必須自依、法依、不異依!為什麼又說善知識是滿梵行?其實兩者間並沒有衝突,善知識是指導正見、教導正法的人,修行者在尚未接受正見、正法的教授之前根本就不知梵行為何,而曉了正法得知正道之後,善知識就得放手讓修行者依著自身的努力及依循法次法向去用功了。
佛陀是最初的善知識,他教授眾生修習八正道,沒有佛陀就沒有八正道、沒有佛陀就沒有梵行。由於佛陀的成等正覺與說法建立僧團,世人才有機會修習依遠離、依無欲、依滅、向於捨的梵行。八正道所要遠離、無欲、滅、捨的,當然是五受陰、六入處、緣生法這些諸法。在佛陀明示八正道之後,修行者應能清楚地辨別什麼樣的人是能幫助道業純一滿淨,梵行清白的善知識、善伴党、善隨從,非惡知識、惡伴党、惡隨從。
在以解脫生命苦迫為目標的修行道上,所有講說、教授世間法的人都不是善知識,無論他們具備了多麼高深的道行涵養,也全都無助於離苦。就好像坊間有太多探討生命、探討性靈、心理、哲學、宗教的書,但它們都不能真正搔到癢處,所有這一切的世間法都只是拉拉雜雜地堆積著無邊無際的理論,令越後代的學人越承受‘生也有涯學也無涯’的深沉無力感,卻無能務實地解決生命的實際困境。目前佛教數量龐大的經、論、著、疏、語錄、開示等等出版物也是一樣,它們違背了法次法向,不能令諸眾生依遠離、依無欲、依滅、向於捨,如法修習八正道。那就不妨直接將它們歸類為惡知識、惡伴党、惡隨從,逕行捨棄無須猶豫。
安般念是一切禪修的基礎,特別是正法律中的禪修基礎,是以在討論其餘道品之前,應先介紹安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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