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位肺癌已轉移到腦部的病人，該做的治療都已經做完，病情卻仍無起色，最後家屬決定讓病人接受安寧居家照護，以增加病人的舒適為主。
第一次訪視時，照例先認識病人及家屬，建立信任關係。一週之後，我決定再去做第二次訪視，針對上次評估的問題提供相關的處置。
那天前往訪視前，我先打電話給病人太太，告知我將前往訪視的消息，太太卻一口回應我說:「他已經一直臥床，你不用來了。｣停頓了幾秒鐘後，我告訴她就是因為臥床，才更需要去看看狀況；太太方才勉強答應。
那天，我特別多帶了可減緩筋骨酸痛的物品及精油前往，希望可以改善病人的問題。我與志工到達病人家後，推著居家訪視用的箱子，踏進病人的房間。因為病人重聽，我也特地帶擴音耳機前往，以便可以跟病人做深入的談話。
先做了身體評估，確認疼痛的部位後，我用藥膏，動作輕柔地幫病人做疼痛部位按摩。一陣子過後，病人說疼痛已改善了些。我再拿出精油，一邊為病人的手做撫觸按摩，一邊詢問起他們過去的生活，坐在一旁的太太也加入我們的談話。她說她有重度憂鬱症，時常晚上無法入眠，也時常想自殺。她又說有時病人晚上一直呻吟，害她無法休息時，她會威脅她先生說:「你再叫、不睡覺，我就死給你看。｣聽到這話時，我的心難過得糾結在一起，於是就安慰她說：「我相信他真的是不舒服，才會呻吟的。希望你不要威脅他說你要去死，因為我確信他也不想這樣；他是真的很痛，才不得不如此的。｣這時，先生用無辜又無助的眼神望著我說：「護理長，我何時會死啊？希望我可以早點走，不要拖累太太、孩子們；這不是我想要的。｣可以看到他眼眶泛著的淚水。
我同理病人內心的痛苦與難處，卻也要安撫家屬的情緒。於是，我轉身向太太，請她把手給我，讓我也用精油做撫觸照護。我正使用從精油老師那兒學到的照顧心靈的好方法，輕柔緩慢地撫著太太的手時，她開始談到當她因重度憂鬱症而需要去醫院時，因為不敢走出家門，而要先生騎車載她去，又多虧他來回奔波、去醫院為她拿藥；等到狀況改善後，她才敢試著踏出家門。聽到這，我順口接著說：「是啊！還好有你先生。他這麼體貼你，你的狀況才可能慢慢改善的，不是嗎？｣她聽了點頭，同意我的話。過幾秒鐘後，她談到她年輕時，先生去外地工作，她一個人要帶大四個孩子，真是壓力又大、又辛苦，卻等不到一句先生關愛的話，因此，她總覺得先生不愛她。說到這裡，她強調地說：「我也時常對他抱怨說:『你根本都不愛我！』，他卻沒任何回應，於是，我更相信他一點都不愛我了｣。
聽到這話，我用另一隻手拉起病人的手，把它拉向本已在我手上的太太的手，讓他們夫妻的手緊握在ㄧ起；這時，他們雙眼對望著對方，有些不知道我的用意。過幾秒鐘後，我問病人說：「你太太說你都不愛她；是真的嗎?｣他幽幽地說:「不是的，只是我不會甜言蜜語而已。其實，我是愛她的；不然，怎會在ㄧ起這麼多年?｣我於是提議他試著學習向太太說「我愛你｣。病人聽了，很認真地跟著我說「我愛你!｣，眼睛卻不敢看太太。我開玩笑地對他說:「啊，不是對我，是對太太說的喔。｣病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將目光移向太太，深情款款地說:「我愛你!｣聽了這句她等待了四十年的話，太太流下感動的淚水，頻頻拭淚，另一頭的先生也哭了起來，兩人泣不成聲。位於他們夫妻兩人中間的我，深刻地感受到這份愛的傳遞，停了一會兒，我打趣地說:「這下太太做牛做馬也甘願了！｣聽得二人破涕為笑；站在一旁的志工也淚流滿面，為之感動不已。這時，我看到太太的臉上露出小女孩般的笑臉來，於是，趨前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她也緊緊地抱著我好久好久，那時，我可以體會到她全身愛的能量正源源不絕地傳達到我身上來，讓我感受到好大好大的關愛與溫暖。
有機會見證這句等候了四十年的話的傳達，也體驗了夫妻兩人愛的交流，我真是幸福啊。
本文作者為羅東聖母醫院安寧病房護理長 林春蘭 104.5.23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