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關於《大般涅槃經》
《大般涅槃經》收錄於巴利語三藏的《經藏》 第一部《長部》(Dãghanikàya)。
《長部》因為收錄篇幅長的經文,故名。《長 部》分為三品,共收錄 34 篇經。其中,《戒蘊品》 (Sãlakkhandhavagga)收錄有 13 經,《大品》 (Mahàvagga)收錄有 10 經,《巴提格品》 (Pàthikavagga)收錄有 11 經。本經《大般涅槃經》 收錄於《大品》的第 3 經,是《長部》的第 16 經, 也是《長部》乃至經藏前面四部當中篇幅最長的 經文,緬文版有 78 頁,泰文版有 110 頁,英國巴利聖典協會版有 95 頁。
本經內容從暮年的佛陀居住在馬葛特國 (Magadha)的首都王捨城(Ràjagaha)開始講述,漸次旅行到馬叻族人(Malla)的偏僻小鎮古西那勒的娑羅樹林,並在那般涅槃作為全經的高潮,然後是遺體火化、八分舍利,直到在各地建塔供奉捨利為止。本經與《經藏》中其它經文的不同之處在於,絕大多數經文都是記錄佛陀在某處教導以 某項或某類法義為主題的開示;但本經卻按照時 間先後順序,圍繞著佛陀為中心,以類似隨行見 聞的紀實方式,完整地記錄了佛陀在般涅槃前後將近兩年時間內所發生的多種事件,以及在旅途中針對不同對象所作的不同主題的教導開示。
《大般涅槃經》的誦出者是阿難(ânanda)尊者,他一直如影隨形地服侍佛陀達二十五年之久, 是佛陀最信任、最貼身的大弟子。從本經可知, 阿難尊者對佛陀的感情和熱愛遠超其他弟子,對佛陀的離世更顯悲傷和不捨,印象也更加深刻。 本經在佛陀般涅槃三、四個月後即被整理誦出, 阿難尊者在回憶不久前發生在恩師身上的一切之時,想必也是歷歷在目、記憶猶新。因此,我們 有理由相信本經的主要內容是最接近於對歷史上 的佛陀之最後時光的真實記載。
接著,再從佛經語言學的角度來考察該經的歷史性。自古以來,《大般涅槃經》流傳著不同的語言版本,這些不同的語言版本在某種程度上可以反映出經文的結集成型年代。也即是說,使用越古老語言的版本,其內容往往越接近事件發生的年代,而其歷史真實性也相對越高。
佛陀住世時並不曾留下任何一本著作甚至是 一篇文章,他的所有教導,都是由其弟子們憑記憶口口相傳保留下來的。佛陀般涅槃後,記誦、 結集佛陀一生的教導就成為其親傳弟子們的當務之急。於是,就在佛陀般涅槃當年的雨安居開始, 比庫僧團即在佛陀的大弟子馬哈咖沙巴 (Mahàkassapa)長老的主持下,精挑細選了五百位佛陀的親傳弟子,於馬葛特國王捨城的七葉窟 (Sattapaõõi guhà)中舉行了一次意義重大的聖典結集大會。大會首先請持律第一的伍巴離(Upàli)尊者誦出律藏,隨後請多聞第一的阿難尊者誦出法藏,把佛陀一生中的所有教導進行整理分類,結集為三藏。
這次聖典結集大會使用的到底是哪一種語言呢?或者說本經最早是用哪種語言結集而成的呢?我們設想一下,假如沒有一種共同的語言來勘定佛說,有五百位比庫僧眾參加的結集大會之混亂是可想而知的。
要探討這個問題,我們首先要瞭解佛陀的語言政策。
古印度的語言可歸納為兩大類:一類是雅語, 一類是方言。雅語又稱梵語(Saïskçit),是由婆羅門特權階層掌握,並用以吟誦和教授吠陀經典的標準語。方言又稱布拉格利語(Pràkrit),是各個地域性方言的總稱。
佛陀在世時,曾經有兩位婆羅門階層出身的兄弟比庫向佛陀建議:
「尊者,那些比庫由不同名、不同姓、不同出身、不同家庭而出家,他們用各自的語言污損佛語。尊者,請讓我們把佛語加上音韻。」
音韻(Chanda),是指像讀誦吠陀經典一樣的梵語讀誦法(Vedaü viya sakkatabhàsàya vàcanà- maggaü)。在當時那個文字尚未普及而只注重口誦的年代,「把佛語加上音韻」等於是用梵語來規範佛語,把梵語作為佛教的經典用語。
也許佛陀考慮到假如同意用梵語規範佛語, 則意味著那些低等種姓出身的,以及沒受過婆羅門教育的普羅大眾將失去接受和修學佛法的機 會,於是佛陀拒絕了這兩位婆羅門兄弟比庫的請 求,並制定一條學處 (戒律):
ßNa, bhikkhave, buddhavacanaü chandaso àropetabbaü. Yo àropeyya, àpatti dukkañassa. Anujànàmi, bhikkhave, sakàya niruttiyà buddhavacanaü pariyàpuõituü.û
「諸比庫,不得把佛語加上音韻。若加上者, 犯惡作。諸比庫,我允許用自己的語言來學習佛語。」(V .4.285)
遵照佛陀當年所制定的這條關於誦習佛語應使用「自己的語言」(sakàya niruttiyà)的學處,當年在王捨城舉行的聖典結集所使用的語言,必定 是結集所在地馬葛特國一帶當時所說的方言—— 馬葛提語(Màgadhika, Màgadhã)。
馬葛提語在當今印度早已失傳,但它作為傳誦佛語聖典的專用語,在西元前 3 世紀的無憂王 (Asoka, 訛譯阿育王)時期,即隨著佛教傳到了斯里蘭卡、緬甸、泰國等地。出於對佛陀以及聖典的尊重,這些地區的長老比庫甚至連傳誦聖典的語言都不敢改動,直接用馬葛提語進行誦習。由於聖典、佛語稱為「巴利」(pàëi),於是,這種專門用來傳誦聖典的語言到後來被稱為「巴利語」 (Pàëibhàsà)1,而使用巴利語所傳誦的三藏聖典也就稱為「巴利語三藏」。因此,上座部佛教相信,「巴利語」即是佛陀當年講經說法所使用的馬葛提語。
需要說明的是,馬葛提語或者巴利語只是一 種語言,它並沒有一種專屬的文字。現今在印度 發現的許多上古時期的石刻銘文,特別是西元前 3 世紀無憂王留下的大量摩崖石刻和石柱,都是用當時曾經流行的布拉迷文(Bràhmã)進行刻寫的。當佛教從印度傳到西域、漢地和西藏等地後,經典都被翻譯為當地文字,於是出現了粟特文、 吐火羅火、漢文、藏文等文字的佛經。但是在上座部佛教的情形就有所不同。在佛教傳入斯里蘭 卡的最初兩百年期間,蘭卡僧眾仍然保持了古印度以口口相傳的方式誦習佛語聖典的傳統。到了 西元前 1 世紀,才開始用當地的新訶叻(Sinhala) 字母來拼寫佛語聖典並刻寫在棕櫚葉上,亦即「棕葉經」(被訛作貝葉經)。當巴利聖典傳到緬甸、泰國、柬埔寨、老撾等地時,這種傳統保持不變,因此也相應地出現了以緬文、泰文、高棉文、寮文等字母音譯的巴利三藏。19 世紀,隨著上座部佛教在西方的傳播,於是出現了用羅馬體拼寫的巴利語經典。本書所採用的巴利語,即是目前國際上通用的羅馬體巴利語。
再來看看印度的情形。從西元前 1 世紀至 3 世紀前後,婆羅門教勢力得到復興,並逐漸發展為印度教。到了古德王朝(Gupta, 舊譯笈多,約 320-540 年)時期,國王普遍信奉和支持印度教, 並把婆羅門的雅語——梵語上升為國家規範語。當時的佛教既要與婆羅門教抗爭,又受到國家王 權的壓力,於是,印度各地的佛教僧眾開始將原先流傳的各種語言版本的佛教經典逐漸改寫成梵文,梵語便成為後期佛經的普遍用語。因此,早期從西域傳入漢地的佛經以西域語佔多數,但到後來從印度傳到漢地的佛經則基本都以梵語為主。傳進藏地的佛經,也基本都是梵文寫本。
《大般涅槃經》雖然有不同的語言傳本或譯本,而且有所謂的「大小乘」之分2,但是從語言 學的角度來考察,能夠證明流傳於南傳上座部佛教地區的用巴利語傳誦的《大般涅槃經》,是最 古老、最能還原歷史真實性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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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巴利語」變成一門語言的名稱大約是 17 世紀以後的事情, 古代一直都叫馬葛提語(Màgadhã)或根本語(Målabhàsà),也叫 Buddhavacana,即佛陀的語言。
2 收錄進《漢文大藏經》的「涅槃類」經典有:1.後秦佛陀耶 捨共竺佛念譯《長阿含經·遊行經》3 卷,2.西晉白法祖譯《佛 般泥洹經》2 卷,3.不載譯人附東晉錄的《般泥洹經》2 卷, 4.東晉法顯譯《大般涅槃經》3 卷。5.東晉法顯譯《佛說大般 涅槃經》6 卷,6.北涼曇無讖譯的北本《大般涅槃經》40 卷, 7.劉宋慧嚴等再治的南本《大般涅槃經》36 卷。前四經被編 入「小乘經」,後三經為「大乘經」。此外尚有若干單譯經。
圖片取自 曾國興 製作P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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