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富裕的台灣,當我們吃膩了每天的飯菜,總會在心中盤算著可以去吃些什麼風味的美食,因為有著太多選擇,故可厭倦這個不夠美味,嫌棄那個吃得噁心,一定要變化菜色來滿足自己的口腹中之慾。
其實,當年去札西炯時,伙食真的很不怎麼樣,早餐固定是糌粑(青稞磨成粉狀)加酥油茶;中餐則是一天飯,一天饅頭;晚餐則視午餐而定,中餐若是飯,晚餐就是湯麵,如果中餐是饅頭,晚餐就是米飯。
中餐無論是飯或饅頭,始終只有一道配菜,夏天不是菜頭就是馬鈴薯,不然就是鹹的黃豆湯或紅豆湯,冬天偶爾會有別的蔬菜,像是高麗菜或花菜,但是機率不大,因為總管沒錢,所以還有得吃即是萬幸,採購者與廚師不太會多花心思去改善伙食。
我其實可以長時間都吃一樣的食物,所以日復一日千篇一律的一菜一主食,對我來說不是問題,重點在於不好吃!天天這樣吃,有時不免跟安江抱怨:「噁心的饅頭,讓人難以下嚥!」或是「炒焦的菜頭,好苦!」再不然就是「難吃的馬鈴薯,怎麼跟我們台灣的不一樣?真的好難吃喔!」聽多了這類的牢騷,安江說了以下的故事。
康巴噶寺的三百位僧眾,每個人的出身不同,經濟狀況優劣不一,其中有富有貧,雖然一樣是出家身份,必須參與寺院的所有活動,然而也各有不同的際遇。
有一次一位富裕的僧人,午餐時間搓好糌粑準備食用時,剛好被指派必須出外辦事,為了方便路上進食,他就把糌粑捏成糰狀(藏語稱作“打嘎”),放進一件剛裁縫好的衣兜裏,就出門了。
沒想到因為體溫的關係,混在“打嘎”內的奶油完全融化,沾染了他的新衣。在路上發現衣服全毀,又餓又氣又不捨的他,不禁咒罵出:「該死的打嘎!」
後來這個情況被當時的第五世康祖法王聽到了,就嘆息著說:「某某觸怒食神了,日後恐怕不再有食物可以受用!」
侍者請示是否有法可解,法王搖著頭說:「他這樣的言行,已經遭受食神厭棄,只怕無法挽救了⋯。」
後來,據說沒過多久,那位富有的僧人就餓死了。
聽了這個故事之後,緊張了起來!「那怎麼辦?我也唾棄了白蘿蔔、馬鈴薯很多次!」我問安江:「我會不會也餓死?」
「你呀?有什麼吃什麼就好,沒什麼可以抱怨的!」安江說:「那就是你的福德。」
此後,就算吃膩了飯菜,再也不敢多抱怨什麼,深怕惹怒食神棄我而去。七年後第一次回台灣探望雙親,單單是便當就覺得十分美味了。
寺院的伙食簡單,飲料也沒有變化,除了早餐供應的酥油茶,就是早上九點半與下午三點的甜奶茶,其他時間如果想要喝些什麼,就要自己想辦法。
安江長老習慣喝冰水,無論寒暑,總是直接從水壺中倒了就喝,可是怹喝再多都不會拉肚子。雖然我們沒有冰箱,但是在山上的冬天,水龍頭出來的水還是寒凍如冰,安江喝到會讓人擔心,看似堅硬如鐵的腸胃,原來是被後天環境訓練而成的……。
昔日在藏地的康巴噶寺出家是沒有任何福利的,小至每日吃的三餐,大至終生住的寮房,一概由僧人自己打點。寺廟只在舉辦法會時,由總管準備酥油茶,以備在每座法的開頭供僧人飲用數碗,平時寺院不負責任何伙食。所以,家庭的經濟好壞,成了決定僧人生活寬裕與否的關鍵。
安江長老出身貧苦家庭,兩歲時,媽媽就因難產過世,當怹聽我說起小時候在台灣的過去,常常會感嘆說:「有媽媽真好,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媽媽長得什麼模樣!」
因為家裡貧窮,所以出家的生活也不好過,但怹是個很乖又用功的孩子,所以十一歲出家後,努力學習所有的儀軌事項,後來精通壇城擺設,以及大小法會的流程。
閉關時,怹持誦了多種天尊的心咒,包括一千多萬遍的百字明咒,在專注持誦百字明咒的五、六年期間,即使是在閉關中心,怹的食物只有水和青稞粉而已,連燒茶的柴火都沒有,更別說拌在糌粑內的奶油和乾乳酪。很難想像當初到底是怎麼度過那些日子的,尤其是酷寒的雪域冬季,但安江確實就這樣清苦地圓滿了怹的咒語數量與修行。
安江也曾經在離閉關中心不遠的山洞上,獨自一人刻苦的閉關,這些地方據說現今都被西藏祖寺當成修行聖地保存了下來。
應該就是這樣的磨練,所以喝再多冰水也不會腹瀉,畢竟在西藏,水的溫度更低呀~
但這些往事,長老自己是絕口不提的,怹甚至否認自己懂得怎麼禪修。我所知道的,都是後來森多長老在聊天時順帶提到的。森多家是農耕民族,算是富農,衣食無缺,以前在閉關中心時,每天有喝不完的乳酪,可是縱使擁有那麼多的食品,當時年輕的怹從不會想到可以拿去供養安江長老食用,而是把剩餘的食物全部拿去餵牛。
森多長老說每當回想起來,都會覺得很對不起安江,讓怹在當時飽受饑餓之苦—其實怹很懺悔,因此在來到印度稍微有能力後,就開始不間斷地購買點心供養安江長老。
即使年輕時曾經捱過這麼艱苦的日子,安江長老從未怨天尤人,永遠是正面的態度,任何事情總是樂觀地面對,臉上常露出和煦的笑容,心中除了為了承事上師、寺院,完全奉獻自己之外,不會在意自身任何事,「一切優劣、苦樂都是上師三寶的加持!」是怹的堅定不移的信念。
安江曾經提起,怹長成少年後,身材健壯,做事勤奮幹練。兩個爸爸看在眼裡,(兄弟同妻是康巴人的習俗,被認為是持家的良方)有一天,大爸爸跟他說:「真不該讓你出家的!早知道你會長成這樣,應該讓你在家就好,還可以幫忙家務!」安江說當時聽了,怹回說:「既然我都出家了,請別再說這些了,我好好地做好自己的本份,就是報答父母恩惠最好的方式了!」兩個爸爸聽了之後,都點頭贊同。
除了年輕時的刻苦修行,來到印度之後,安江每天清晨依舊早課不斷,且為法王健康住世,度眾事業廣大弘揚,還會固定修一座綠度母儀軌。下午一點則是裝藏或縫補金剛舞衣服的時間,現在回想起來,怹的眼睛真的很好,快八十歲的人了,縫衣穿針自己來,沒什麼老花。
在三點喝完一杯奶茶後,就會前往亥母神殿做百遍大禮拜,一直到圓寂前十天,未曾中斷。禮拜回來後,則是念誦迴向亡者的煙供。在晚餐的前後,安江會供讚護法神,經過不斷地追問,終於確定怹的護法神是盜火大神,每天皆是以長軌來供讚,真的是十年如一日的修行。
我每天進出安江的關房,總是東摸西看的。在床邊,有個作為桌子的木箱,上面擺著油燈以及一些雜物。其中一個玻璃瓶特別引起我的注意,因為那是一個棕色的藥瓶,我好奇地問安江是不是生病了。
「那是除穢祛蔽的水,喝了可以防止穢氣滲入(就是俗稱的中風)。」怹說。
「這麼神奇?!」我好奇地問:「要怎麼做呢?」
「一早起床坐在床上之後,念誦摧破金剛的咒語,然後嘴巴對著自己的鼻子或水吹氣就可以了。」安江說完做出嘴巴往鼻子吹氣的動作,「若是對水吹氣,則倒出一些水在手掌上,然後喝下。」
「我自己唸會有效果嗎?」我說:「還是我拿您這邊的水就好了?」
「你在說什麼傻話?」安江有點嚴肅地說:「自己唸當然會有效,相信有效就會有效!」
「好!」我答應怹:「我來唸。」
之後,怹會時不時地問我:「是不是每天唸誦摧破金剛啊?」
「有啊!」
「那有沒有坐得直挺挺地唸誦?」
雖然不知道為何一定要坐直而持咒,但還是如實回答:「嗯,有!」
「很好。」長老露出滿意的表情。
事實上,從答應唸誦的那一天起,我就沒有中斷過了。
長老曾為我進行過一次的灑凈,那是22歲時,放假回台灣,在那段期間,長了滿臉的痘痘,看了中醫、西醫,吃的、抹的,完全不見起色!
回印度之後,開始閉關,安江每次看到我,總是笑著對我說:「啊!臉全毀了!」
已經鬱卒好幾個月的我,聽到連安江都這麼說了,心情低落到谷底!不禁問說:「看起來真的很糟嗎?!」
安江反而安慰我:「開玩笑的,沒什麼不好看,這沒什麼。」
「可是真的看了很噁心啊!」我幾乎快哭出來:「雖然現在不用出門,但就是不舒服啊!」
「因為你一直都自以為長得好看,有著強大的我慢心,所以被護法神懲罰了!」
這是實話。一直到22歲之前,應該是年輕的關係,我的皮膚讓我自信到不用去照鏡子,也會時不時地在安江的面前炫耀我的美膚。
長老雖然總是警告我不可以對自己的身體起貪執,當時根本不以為意,還曾經因為聽了別人誇讚我長得俊秀,轉述給長老聽,老人家的第一個回應是:「你長得好看?」安江非常地不以為然地說:「那你們台灣還真的沒什麼帥哥了!」
有過之前的對話,安江所說固然也有道理,但那並不能完全說服我!「自以為帥氣、美麗的人比比皆是,為什麼獨獨只有我受到懲罰?這不公平!」我反駁說。
「長痘痘是排出你體內的疾病,這是好事!」安江又安慰我:「你要慶幸這些毒素沒有滯留在體內啊!」
「我不要啦!我就是不要這樣嘛!真的很醜!」我提高音量抱怨說:「安江,您想想辦法嘛!」
「我又不是醫生,我能有什麼辦法?!」安江說。
「一定可以的,拜託嘛!」我懇求著說:「安江,您一直說疼我、最疼我,我怎麼都不覺得您真的疼啊?!」
「是啊?」安江笑了笑說:「那就用摧破金剛的灑凈試試吧!」
於是安江開始持誦咒語,拿起怹的那個玻璃「藥瓶」,打開瓶蓋後,往裡面吹了一口氣,然後要我低著頭,便開始往我的頭上倒水。
記得內容是以六波羅蜜多破除六煩惱:
以布施波羅蜜多之水降伏慳吝、
以戒律波羅蜜多之水降伏破戒、
以安忍波羅蜜多之水降伏瞋怒、
以精進波羅蜜多之水降伏懈怠、
以禪定波羅蜜多之水降伏散亂、
以般若波羅蜜多之水降伏無知。
最後再以摧破金剛的祝禱品作結尾。
整個儀式過程不到10分鐘。「好了!」安江說:「這樣就可以了!」
「謝謝安江!」我說。
「今天的事,不准對外說,清楚嗎?!」
「為什麼?」我疑惑著:「這又不是壞事!」
「會來一堆人,沒完沒了!」
「好啦!」
確實,在那兒十幾年,我從沒看過也沒聽過安江幫人灑淨,也沒料到僅是盧了幾下就蒙受灑淨,當時的感謝是真心的。只是已經看了那麼多的醫生,吃了那麼多的藥,依然滿臉紅豆,實在不敢抱持太大期望。
奇蹟就這麼發生了,好像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痘痘真的悄無聲息地消退了!當時還留下了照片~
【待續~】
圖文取自 line 動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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