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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跡

譬如有人游於曠野,披荒覓路,忽遇故道,古人行處,彼則隨行。漸漸前進,見故城邑,故王宮殿、園觀浴池、林木清淨。彼作是念:“我今當往白王令知。”

即往白王:“大王當知!我遊曠野,披荒求路,忽見故道,古人行處,我即隨行。我隨行已,見故城邑,故王宮殿、園觀、浴池、林流清淨。大王可往,居止其中。”

王即往彼,止住其中,豐樂安隱,人民熾盛。

今我如是,得古仙人道、古仙人逕、古仙人跡、古仙人去處,我得隨去。謂八聖道----正見、正志、正語、正業、正命、正方便、正念、正定。我從彼道見老病死、老病死集、老病死滅、老病死滅道跡。【契經 雜因誦】

這是一則以優美故事做為譬喻的經文,譬喻中的豐富意涵,寓含了人類對美好人生深邃濃厚的期盼與想望:舒適美好的生活,祥和、豐裕、滿足、無有匱乏、無憂無慮。

佛陀以這樣的譬喻形容他所達成的道果是同樣的祥和、豐裕、滿足、無有匱乏、無憂無慮。世人想達成他們的期盼與想望,必須孜孜不倦地努力,尋求達成目標的正確途徑;佛陀想達到超越世間的偉大成就,也是一樣必須孜孜不倦地努力,尋求解脫涅槃的正道。追隨佛陀的弟子們,雖不必如佛陀一般的披荒覓路,重新發現古仙人道的存在,但卻不能不以同樣孜孜不倦的修行,踏上這條八聖道的征途,達到最終的古仙人去處。

‘道跡’多少含帶了譬喻意象,簡明通俗的說法就是修行,整個苦滅道跡聖諦都在講解修行的正確方法。談起修行,世人其實一點也不陌生,不只正法講修行,世間許許多多的宗教都講修行,乃至對人性有高尚期許的哲人、思想家、衛道者,都有修身、修道的概念。自古以來人類就有借助種種手段來修練身心,以期達到完人境地的完善理想。

可是,在全世界的文明中,幾乎找不出一如古印度文明中的修行文化,雖然中國有道家修仙的故事,但在神仙的傳說中真能得道升天的,總是局限於下凡的星君天仙,不具仙風道骨的凡夫俗子,根本別想指望有羽化登天的機會;天主教也有終身奉獻上帝而修道的修士、修女,但他們並非真的期望自己也能藉由修道而像耶穌基督一般的肉身成道,他們只是希望能見證神的臨在而向世人傳佈福音、宣揚主的大能。

可以說只有印度才確實發展出凡俗人等也有機會借修行而超凡入聖的觀念,這項獨特的觀念提供了人們選擇的餘地:熱衷於塵世的人可以繼續追求人世間的快樂與幸福,懷疑生命意義的人也有權利厭棄既有不圓滿的現實人生,以修行為手段來探索生命最終極圓滿的可能性。而修行這一概念,正是佛陀能夠成等正覺、超越世間的重大關鍵。舉個現實的例證來說明:

我不與世間諍,世間與我諍。所以者何?若如法語者不與世間諍,世間智者言有我亦言有。云何為世間智者言有我亦言有?比丘!色無常、苦、變易法,世間智者言有我亦言有。如是受、想、行、識無常、苦、變易法,世間智者言有我亦言有。

世間智者言無我亦言無。謂色是常、恒、不變易、正住者,世間智者言無我亦言無。受、想、行、識常、恒、不變易、正住者,世間智者言無我亦言無。是名世間智者言無我亦言無。【契經 五陰誦】

十八世紀蘇格蘭哲學家休姆可說是一位了不起的思想家,他正是佛陀所謂的世間智者。縱觀歷來西洋哲學思想,雖自有其成一家之言的學術價值,但它最基本的嚴重缺失仍然和印度哲學如出一轍,全都事先預設立場,結果又得為了解釋與現實世間的矛盾,不得不自圓其說而作出冗長迂回的長篇大論。最後,除了學院派的專家學者外,誰也搞不清楚哲學到底在表達什麼。休姆該算是跳出這個陷阱的異數。

他所抱持‘經驗主義’的態度和佛陀是一樣的,只要無法回溯到原始感官認知經驗的,休姆便不接受。同樣的,佛陀常講:‘若有人言:“我捨瞿曇所言,另立他說。”彼但有言說,問已不知,增益生疑,以非境界故。’因為佛陀所講說的法都是生命現實的狀態,只要不是眾生能親身經驗到的,佛陀就不承認它是正法、真理。正法絕對是符合現實世間、現實生命的真相,絕不應著眾生情感上主觀、偏狹的意見而作調整的。

其次,休姆更進一步指出:‘假如有任何印象產生了自我的觀念,那麼這個印象在我們一生全部的過程中必須維持同一不變,因為自我被認為是以那種方式存在。然而沒有任何印象是恒常不變的;痛苦和快樂,悲傷和喜悅,情感和感覺,相互交替地出現,從不全部同時存在。所以,根據這些印象或其他任何印象,我們並不能獲得自我的概念;因此,沒有這樣的觀念存在。’在此,休姆明明白白地宣告了五受陰無我的正見。

休姆和佛陀一樣,很清楚自己所發現的生命真相,必將與世人情感上的自我認知嚴重衝突、對立,這使得他在發表論點時展現了烈士般英勇的神態:‘我可以向其他人大膽宣告,他們只不過是一束知覺或知覺集合體,而這些知覺以不可想像的速度接連而來,並處於不斷流動和運動的過程之中。我們的眼睛在眼窩裡一轉動就改變了我們的知覺,我們的思想甚至比視覺更加變化無常,而且我們所有其他的感官和機能全都參與了這種變化,靈魂中沒有任何一種能力保持著同一不變,哪怕只是一瞬間。心靈是一種舞臺,各種知覺不斷地在這裡登臺出場;它們來回穿梭、巧然逝去,而又交纏在數不清的姿態與情境當中。真正講起來,心靈在同一時間內沒有單純性(無我),在不同時間下沒有同一性(無常),不論我們如何天生地傾向於想像存有那種單純性和同一性。’

在借舞臺的譬喻解說了心靈的無常與無我之後,休姆還不忘急切地澄清:‘千萬不要被舞臺的比喻所誤導,連續不斷出現的知覺構成了心靈,而在這裡只有這些東西而已,至於這些場景所在的地方,或組成這個地方的材料,我們可是一點概念都沒有。’休姆的無常觀和無我觀可真是透徹已極。

這些觀點已經和佛陀所教授五陰無常、緣起無我的正見完全吻合。能夠作到如此詳盡透徹的觀察、能夠得出如此精闢正確的結論,這是多麼難能可貴呀!休姆只靠自己的如實觀察便已幾近見法證初果的標準了,以‘未曾聞法能自覺法’這樣的巍巍功德來稱歎他也實非過譽。多少佛弟子在佛陀苦口婆心地解說無常、無我的真理之後,還堅持自己的無明與邪見而發展出常、樂、我、淨的‘佛法’呢!

只可惜,傳承自希臘哲學傳統的歐洲哲學中,並沒有出世、解脫的修行概念,思索真理的方向也非鎖定生命議題,以至於休姆雖有對生命的睿智覺觀,終究仍只能徘徊在世間邏輯思辨中,功虧一簣地錯失通達無上菩提的大好良機。

出世、解脫是人類理性思惟的最終境界,是人類所有功績中的最高成就,是五道輪迴的唯一出路,是一切身心苦痛的徹底解放。然而,沒有藉由修行的實踐,無常、無我的生命觀照永遠只能成為論師學者唇槍舌劍的議題;出世、解脫的理想永遠只能當作飲食男女茶餘飯後的笑譚。

苦滅道跡聖諦的修習,也正是四聖諦的壓軸大戲。

爾時世尊告諸比丘:‘有五受陰。何等為五?色受陰,受、想、行、識受陰。

比丘於色厭、離欲、滅、不起、解脫,是名如來、應、等正覺。如是受、想、行、識厭、離欲、滅、不起、解脫,是名如來、應、等正覺。

比丘亦於色厭、離欲、滅,名阿羅漢慧解脫。如是受、想、行、識厭、離欲、滅,名阿羅漢慧解脫。比丘!名如來、應、等正覺;阿羅漢慧解脫,有何差別?’

比丘白佛:‘如來為法根、為法眼、為法依,唯願世尊為諸比丘廣說此義,諸比丘聞已當受奉行。’

佛告比丘:‘諦聽!善思!當為汝說。如來、應、等正覺未曾聞法能自覺法,通達無上菩提。於未來世開覺聲聞而為說法,謂四念處、四正勤、四如意足、五根、五力、七覺、八道。比丘!是名如來、應、等正覺未得而得、未利而利,知道、分別道、說道、通道,復能成就諸聲聞教授、教誡。如是正順、欣樂教法,是名如來、阿羅漢差別。’【契經 五陰誦】

既提到了‘未曾聞法能自覺法’以及‘通達無上菩提’這樣的話題,就不該忽略以成佛為最終目標的大乘菩薩道。

一般而言,大乘行者是不屑於求取阿羅漢果位的,他們認為阿羅漢是偏頗而不圓滿、小根小器而非大才大用,既要上求佛道下化眾生,就非得彈偏斥小、歎大褒圓不可。之所以稱之為‘大乘’就在於能夠廣度眾生同登彼岸,阿羅漢自己修行、自己離苦、自己達到清涼的彼岸,他的舟船好比獨木舟,只能載運他自己;菩薩的心量則廣大多了,自己修行、感化大眾、與無量無數的眾生同登彼岸,菩薩的舟船猶如頂極豪華客輪,福德圓滿、資源充沛、載運無邊眾生。

因此菩薩要積聚許許多多的菩提資糧:得要與眾生結善緣;得要廣修福德;得要充實世間學識以方便攝受眾生;得要深入三藏十二部經的般若智慧;得要慈悲普覆圓滿四攝、六度、十善等無量波羅蜜。等到大船打造完成、招生額滿、資具豐盈、能源充足、操船技術老練,然後快樂出航、平安抵達彼岸,據估計大約要三大阿僧祇劫或無量阿僧祇劫。阿僧祇劫是很長很長的時間單位,若要換算成地球人所習慣年、月的時間單位,並且形容得讓人能有個具體的概念,可能連數位電算機都會當機。

且不論菩薩道的理想是否真有實際操作的可能,最重要的應當是先去瞭解,究竟何謂‘成佛’。

‘比丘於色厭、離欲、滅、不起、解脫,是名如來、應、等正覺。如是受、想、行、識厭、離欲、滅、不起、解脫,是名如來、應、等正覺。’佛陀自證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成就如來、應、等正覺的功德名稱,就是由於達成了於五受陰厭、離欲、滅、不起、解脫的重大目標,這個目標的達成就是清涼彼岸、就是佛果、就是涅槃、就是修行的終極目的。

然而佛陀也說慧解脫的阿羅漢同樣達到了五受陰厭、離欲、滅的同一目標,雖然經文在阿羅漢慧解脫的形容中漏掉‘不起’‘解脫’兩項功德,但阿羅漢的五受陰既滅,也決定是不起、解脫的。那麼如來、應、等正覺和阿羅漢又有什麼差別呢?既然他們修行的成果沒有高下之別,為什麼不將所有的阿羅漢都稱為佛?這麼一來豈不就輕而易舉地消弭了兩千年來大小乘之間的相互詆訕攻訐!

佛陀是未曾聞法能自覺法,以自己的智慧覺觀通達無上菩提。‘如來、應、等正覺未得而得、未利而利,知道、分別道、說道、通道,復能成就諸聲聞教授、教誡。’未曾有人得知的真理佛陀得知了、未曾有人證得的利益佛陀證得了,不但自己知道、分別道、說道、通道,還能以教授、教誡來引導弟子成就道業。

至於佛陀教授、教誡弟子修行的道跡是什麼呢?是不是四攝、六度、十善等無量波羅蜜?不!不是。佛陀在他成就佛道之後教導弟子的道跡是三十七道品‘於未來世開覺聲聞而為說法,謂四念處、四正勤、四如意足、五根、五力、七覺、八道。’順著這三十七道品的道跡行去,就能達到和佛陀一樣於五受陰厭、離欲、滅、不起、解脫的彼岸。

而阿羅漢則必須有待先覺(佛陀)開導來覺悟自己這個後覺。如是正順、欣樂教法的比丘終於也能達到五受陰厭、離欲、滅,成就了阿羅漢慧解脫。是名如來、阿羅漢差別。

佛和阿羅漢的差異不在最後果證,他們修行所達到的境界是平等不二的。並不是佛陀小心眼,不肯教弟子成佛的方法,處心積慮擔心弟子篡位登上‘新佛’寶座。實在只因求法的過程不同:由於是自覺法,所以成為等正覺者、成為佛陀;由於是接受教法,所以是聲聞弟子、成就阿羅漢果。

即使真要發心成佛,正確的方法也不是盡未來際行菩薩道,而是投生到一個無佛出世的時空,例如釋迦牟尼佛出世以前、釋迦牟尼佛的教法滅盡以後;或是在從未聽聞過佛法的情況下,到一個從不曾有佛法流傳的地域,然後‘未曾聞法能自覺法,通達無上菩提。’達到‘色(受、想、行、識)厭、離欲、滅、不起、解脫’的彼岸。這個方法可要比無量法門誓願學的菩薩道實際多了!

大乘信徒雖然矢志成佛、不恥屈居羅漢,卻也並非寧為雞口不為牛後的心高氣傲之輩,他們寧可耗費三大阿僧祇劫或無量阿僧祇劫去修菩薩行,原因在於他們誤以為非得證得圓滿佛果才能究竟解脫,並認為聲聞乘只是佛陀暫且為根機淺薄、器量狹窄的小乘人所作的權巧方便之說,在菩薩行者的心目中,阿羅漢仍有所欠缺、有所不足,不能達到和佛陀一樣圓滿的究竟解脫。於是乎,大心菩薩們放棄了四聖諦、八聖道、十二緣起等相應於出世間道的正法,因為他們已將其視之為小乘法;信仰大乘的歷代祖師們自行開展出艱難、虔敬、感人、與世間善法相應,但卻不能超越世間的大乘法。此一大乘思想千百年來耽誤了多少有心出離世間的善男子、善女人踏上聖道。

也許,有誠意尋求解脫的大乘佛教徒得先建立一個觀念:修行是非常個人、非常私密的事,無關於任何人際關係,無論愛人或被愛、包容人或被包容、感激人或被感激、關懷人或被關懷,所有榮譽、勇氣、慈愛、助人等美德全都無助於煩惱的斷除,修行很單純的就只是徹徹底底地為自己交代、為自己負責。人,只能因自己的抉擇而對五受陰厭、離欲、滅,任誰都不可能以慈悲感動別人放棄對五受陰的愛著,或因別人的慈悲感召而自願放捨五受陰。向厭,離欲、滅盡的法次法向只能自己一步一步腳踏實地的走過去,想偷懶讓別人扛自己到彼岸或慈悲心大發而想背負他人,都是不可能的事。

我以知見故得諸漏盡,非不知見。云何以知見故得諸漏盡,非不知見?謂此色、此色集、此色滅。此受、想、行、識,此識集、此識滅。

不方便修習隨順成就,而用心求:令我諸漏盡、心得解脫。當知彼比丘終不能得漏盡解脫。所以者何?不修習故!不修習何等?謂不修習念處、正勤、如意足、根、力、覺、道。【契經 五陰誦】

光是有五陰無常、緣起無我的觀照卻沒有修行的信念,無由觸及生命的最終意義;光只有修道的熱忱卻漠視八正道的實踐,也不能達成出世、解脫的最高理想。那麼是否只要用心修習四念處、四正勤、四如意足、五根、五力、七覺支、八正道,就必然能夠‘令我諸漏盡、心得解脫’?

以現今的南傳佛教中泰國、緬甸等國為例,他們的修行風氣相當盛行,也沒有‘無上佛道誓願成’這麼高遠渺茫的願景,僅是很務實地從四念處、八正道等佛陀所教授的道品下手用功。只不過這些道品若少了正知見、少了法次法向作為導引,梵行與果證的成就仍是很渺茫的。

‘我以知見故得諸漏盡,非不知見’。佛陀所教授的道品必然要以正知見作為前提,少了正知正見,再怎麼努力修習道品也都無濟於事,仍是愚癡無聞凡夫一個。好比焰摩迦比丘,他是個精進向道的修行者,過往的修行使他早已具備了念念分明和心不動亂的禪定修持,可是卻完全不具‘此色、此色集、此色滅。此受、想、行、識,此識集、此識滅。’的正知見,於是焰摩迦比丘說出了‘我解知佛所說法,漏盡阿羅漢身壞命終更無所有’這樣的惡邪見。幸而,焰摩迦比丘在舍利弗一番解說之後,如實知見了五受陰集起與滅盡的法則,繼之又依五受陰如怨家仇敵的譬喻而生大厭離,當場得證阿羅漢。

然也正是仗著這深厚的修行根底,成了當初焰摩迦自信滿滿地堅持惡邪見的本錢,無論諸比丘如何勸諫告誡:‘勿謗世尊!謗世尊者不善。世尊不作是說,汝當盡捨此惡邪見!’焰摩迦仍對自己的見解堅持不捨。倘若不是舍利弗在知見方面的點醒,焰摩迦即使再加功用行,也決定與漏盡解脫絕緣。尚未澄清正知見之前,再怎麼努力去修念、修定都是枉然,修持得再好也不過令人更加師心自用,更加深化固有成見,徒然成為另一個惡邪見焰摩迦。焰摩迦這寶貴的公案,對那些勇猛向道的行者而言還有更最重要的教訓:並不是每個自以為是的人,都有幸得遇舍利弗這樣的貴人。

不過話說回頭‘不方便修習隨順成就,而用心求:令我諸漏盡、心得解脫。當知彼比丘終不能得漏盡解脫。所以者何?不修習故!不修習何等?謂不修習念處、正勤、如意足、根、力、覺、道。’即使肯認同、接受正法律的觀點,卻不方便修習隨順成就三十七道品,那可真應驗了禪宗門人對‘知解宗徒’的譏諷,成為‘彼比丘終不能得漏盡解脫’的鮮活例證。無能落實於實際修證的理論,再怎麼高明都只能算是空話、唱高調,徒然虛度此生。

為什麼焰摩迦能在善知識的一席開示中馬上證得漏盡解脫?原因就在於他已經具備了修念與修定的基礎,他的意念清明不蒙昧、心志堅固不動搖。尊者焰摩迦在聞法之時藉由念的清明得以明智地揭除無明的蒙蔽;依憑心的穩固而能俐落地斬斷欲貪的本能,原屬世間法的修念、修定,當場轉成出世間的正念正定,從而完成全部的道品,到達古仙人去處。

休姆沒有對治生命苦迫的修行概念,是以縱能正觀無常、無我,也無能對生命有什麼實質的助益;而重視道品修習的南傳教法,若輕忽了對五受陰集、滅的深入覺觀,也會使得持戒、禪修、止觀等令人攝受景仰的行持,難以和向厭、離欲、滅盡的法次法向相銜接,以致無能達成修行的終極目標。

雖然三十七道品的修習是趣向漏盡解脫的唯一方法,但觀五受陰集、五受陰滅的正知見卻是整個道品修習中時時刻刻不可或忘的指標與方針;雖然正知見是得諸漏盡的第一要件,但接下來不勤勤懇懇地實踐三十七道品,也一樣不可能達成漏盡解脫的理想。

婆羅門問:‘尊者阿難!何故於沙門瞿曇所出家修梵行?’

阿難答言:‘婆羅門!為正盡苦故。’【契經 道品誦】

佛陀不厭其詳地教弟子觀五受陰集、五受陰滅的正知見與三十七道品的修習,最深刻、最基本的理由在於‘無常故苦’的現實以及‘為正盡苦’的實踐。

人類之所以有修行、出世、解脫、涅槃的需求,原因無他,純粹就為這‘苦’之一字。佛陀就是認識到苦的不可回避而出家修道,就是因為發現苦的正因與滅苦的正道而成等正覺,就是為了保留眾生滅苦的機會而講說佛法、建立僧團。然而現今的佛教徒卻早已忘失了佛陀出家、正覺、說法的理由。

無論大小乘佛教都講三法印,法印是佛弟子用以印證所聽聞的法是否符於正法的準繩。為了世世常行菩薩道的高遠理想,大乘行者總是不願多提滅苦,他們反而要以各式各樣難行能行、難忍能忍的崇高德行來令眾生心動、感化眾生,以期達成廣度眾生的偉大抱負,所以大乘佛教的三法印‘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中,關於苦的法印被抽掉,另以影射空性或佛性的涅槃作為替代。所幸南傳佛教還保留了與正法較為相應的法印----無常、苦、無我。

雖然如此,但只要是眾生、是人就有背苦趣樂的本能,修行若是停留在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毛皮,那就和芸芸眾生、泛泛之輩沒兩樣了。如果實際修行中所要對治的只是偏重在眾生升起執著、升起煩惱時所引發的苦,還是會使得修行目標變得膚淺且失去了與四聖諦的深刻關聯。的確,生老病死憂悲惱苦的除滅是導致佛陀發心出家修行的正因,不過佛陀之所以能探究出滅苦的正確方法,還是由於找出了生老病死憂悲惱苦的根源,那就是五受陰無常故苦的生命真相。如果生命本身不是無常、無我的變易法,也就不會衍生出生老病死憂悲惱苦這麼多的麻煩了。

無常、苦、無我是法印、是生命的真相,但為什麼四聖諦不是無常聖諦、無常集聖諦、無常滅聖諦、無常滅道跡聖諦?或是無我聖諦、無我集聖諦、無我滅聖諦、無我滅道跡聖諦?原因就在於‘苦’才是眾生最直接、最不能隱忍、最耿耿於懷的眼中釘、肉中刺。無論是世間法或出世法,苦,硬是眾生需要拼命努力的唯一鞭策;硬是修行者出家求解脫的唯一推動力。

畢竟無常故苦的真理是幽微難見的,哲學家休姆能靠自己敏銳的觀察與細密的思惟發覺生命無常、無我的真相,可是卻無能更深入地體驗到無常、無我的生命現象本身就是苦的重大意義。佛陀與諸聖弟子相繼入滅之後,苦的探討變得僅止於浮泛的表面意思,而無能深刻地透視到苦根本就是整個四聖諦的核心、根本就是生命現象的必然配備、根本就是引發修行動機與修行所要解決的唯一物件。

四聖諦可不是四個無甚關聯的獨立單元,它是正法實踐的四個步驟,不但缺一不可甚至不能躐等。苦聖諦講五受陰無常是苦;四念處、八正道等道品是‘苦滅’道跡聖諦,它們所要滅的是五受陰無常所帶來的苦。知苦、斷集、證滅、修道是一系列縝密而完整的詳盡修行規劃,非此不足以滅苦。如果佛弟子修四念處、八正道卻不將目標放在五受陰無常、苦、無我的永滅,那麼無論修到什麼境界,成就何等精妙的止觀,帶領多少徒眾修行,也都還是名副其實的愚癡無聞凡夫。

可是現今有許多佛教徒為方便起見,將四聖諦略稱為苦、集、滅、道。漠視苦聖諦直接告知世人生命現象的存在就是苦;輕忽集聖諦所說明的是生命現象的集起;不理會滅聖諦所交代的是生命現象的永滅;不肯面對道聖諦是為了指導生命現象永滅的實踐。於是苦成了一個聖諦,集、滅、道則是另外三個:苦是八苦、集是業因、滅是涅槃、道是八正道。這樣的解說簡直就是把四聖諦活生生拆解成四個獨立不相干的各別單元,以致許多向道心切的修行人誤以為‘既然已選擇作為修行僧而非學問僧,那就只要全心投入修行,其他知見上的論辯全都是打閑岔。’

有心追隨佛陀踏上古仙人道跡的善男子、善女人們,且擱下諸大論師所著論書中的觀點或歷代祖師的個人修行心得,回歸至尊佛陀講說四聖諦的真正本懷----滅苦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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