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家人準備西裝和手電筒的老爺爺 @ 邁向聖寂之佛、禪法部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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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可以善用臨死覺知所透露的訊息，我們就可以爭取多一點的時間，為即將往生的家人做更好的準備，讓他走得更安詳，如此在伴隨死亡的感傷裡，將會多一些感動，少一些悔恨。

我們不要「愛在心裡口難開」，因為世事多變，我們要珍惜每一次的相聚，和善的待人，並且勇於表達心中的愛與感謝。

阿祥伯是一個為人剛正不阿、德高望重的士紳，地方上有紛爭通常會請他協助排解，在家中更是權力的核心，他有三個兒子和三個女兒，孩子們都很孝順，對阿祥伯說的話也是言聽計從，像他這樣有錢又有權、家庭和樂的長者，真是世間有福人。

阿祥伯因為抽菸的關係，罹患了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晚年情況愈加嚴重，常常因為天氣變冷，痰增多就誘發氣喘發作而送醫，曾經有被插上氣管內管的痛苦經驗，所以他常叮囑孩子們：「我不要再插管了！你們都要聽我的哦！千萬不要再讓我痛苦！」

他也告訴我：「電視廣告說：『肝若好，人生是彩色的，肝若不好，人生是黑白的。』這插管不只是人生黑白，而是人生黑暗，比死還痛苦！」可見阿祥伯有多麼厭惡被插管。

曾做過胃鏡檢查的人可能可以體會，當管子經過喉嚨的那種令人作嘔，不能講話，想吐又不能吐出的不適，即使只有幾分鐘，也讓人永生難忘，恨不得馬上抽出，而插上氣管內管就更不舒服了，時間更是長，有的人是幾天，有的是幾個月甚至是幾年，不能言語、不能吃東西，那真的是生不如死。

阿祥伯和兒子們的住家只隔著一條馬路，在過去的兩年，他們都會輪流看護，照顧得無微不至，媳婦們也都很盡心幫忙，飲食調配得宜，還時時關切要他記得戴上氧氣罩，加上阿祥伯天性樂觀開朗，所以即便他有一個功能很差的肺，卻還能存活著，而且生活品質也不算太差；但畢竟是血肉之軀，終究還是敵不過歲月與病魔的摧殘。近年來情況很差了，身體老化以及長期使用類固醇，阿祥伯的皮膚變得很脆弱，稍微碰撞就瘀青或掉了一層皮，一動就喘，他對這樣的生活形態很不滿意。

阿祥伯感嘆的說：「以前身體好的時候，我都可以到處亂跑，想要去哪，就去哪，想要吃什麼就能吃什麼，現在的我整天就只能待在家，使用氧氣罩。稍微動一下就喘，連洗澡都要勞煩子孫幫我洗，總覺得對他們有那麼一點點的虧欠。」真是一位很會為人著想、體貼的老伯伯。

又有一次阿祥伯呼吸衰竭情況緊急，他禁不起子女的苦苦哀求、遊說，於是勉強的接受了第二次插管，事後他覺得插管太痛苦了，他再也無法忍受這種苦不堪言的折磨，所以在他要出院時就強調：「插管實在是有夠艱苦的，以後無論如何都不可以再讓我插管了哦！我也不要再住加護病房，那裡又冷又吵，我才不要死在那裡。」這是阿祥伯最後一次的住院，他很害怕死在醫院裡，他希望能在自己的家中往生，用一種很安詳自在的方式離開人間。

「阿祥伯您放心，只要我還是您的醫師，我一定會捍衛您最後的權益。」以阿祥伯八十三歲的高齡，衰老的身軀實在禁不起再一次的急救插管，因為心肺功能實在太差了，極有可能一插管就得長期使用呼吸器，直到死亡為止，簡直就是死前的酷刑，所以我非常支持他的主張。他是一位正直善良的人，對地方有諸多的貢獻，人生的最後一程，當然也要走得順遂體面。我也和阿祥伯及家屬們都當面講好了，出院後頂多就是來門診拿藥就好，不要再來住院、不要插管、更不要急救。

在大年初四的那一天，輪到大媳婦阿英的照顧，傍晚她看到阿祥伯的精神狀況還不錯，就主動陪著阿祥伯聊天，沒想到他竟然說：「阿英啊！妳明天來看我的時候，記得幫我拿西裝和手電筒來哦！就是放在老厝大衣櫃的那一套灰色西裝，要幫我拿過來，還要帶一支手電筒哦！」阿祥伯說得這麼仔細，阿英卻聽得一頭霧水。她要回家時，阿祥伯又慎重的再叮嚀一次，請媳婦不要忘了。

阿英雖然滿腦子的疑惑，但還是承諾的說：「好啦！阿爸，我明天早上一定會幫您拿來，您放心啦！」

隔天一大早，媳婦阿英要送早餐給阿祥伯吃時，還特地遵照他的指示帶了那套西裝和手電筒，沒想到阿祥伯已經躺在自己的床上，很安詳的往生了，從身體僵硬的程度，研判至少已經死亡數個小時了。這時媳婦才突然恍然大悟，原來公公是預知自己就要過世了，阿英說：「公公一定是知道自己就要過世了，希望死的時候能夠體面一點，所以才要我幫他拿西裝，擔心通往黃泉的路上黑漆漆，才要帶手電筒來照亮。」

阿英回憶說：「我公公突然叫我拿這兩樣完全不搭軋的東西，又不是要參加什麼重大的節慶，為什麼要我帶西裝來，更奇怪的是還要帶手電筒！這麼怪裡怪氣的，我還一度以為向來頭腦清晰的他，是不是突然老番癲了。」

阿英很感性的告訴我，阿祥伯勤勞又善於理財，個性和藹可親，也沒讓兒孫們吃什麼苦，他對媳婦們也非常的好，每次兒子們和媳婦們有不愉快時，他總會站在媳婦這一邊，護著她們、幫她們撐腰，要兒子們體諒做「查某人」的辛苦，因此這三位媳婦對公公都充滿感恩。

她非常懊惱自己的後知後覺：「如果我早知道他是在預告他即將往生，我一定會多陪他聊聊，告訴他，這麼多年來我對他的感激，感謝他的仁慈與寬宏大量，我也會叫所有的家人都來陪伴他。」

來不及說出的感謝，的確會令人感到遺憾。我們不要「愛在心裡口難開」，因為世事多變，我們要珍惜每一次的相聚，和善的待人，並且勇於表達心中的愛與感謝。看到他的大媳婦這麼的懊悔，實在有點不捨，我安慰她說：「你們平常都很孝順，我相信阿祥伯一定知道你們的心意，妳看他走得這麼安詳，這是很有福報的，妳就不要再懊惱了，我們一起祝福他。」

有越來越多的證據顯示，很多臨終的人，會有特別的感受，像是看到了天使、神佛、看到了已經往生的家人、朋友，這就是「臨死覺知」。有些人往生前精神會突然變好，也有人說這是「回光返照」。也就是臨終的人彷彿知道自己就要辭世，會講一些很不一樣的話。我的姨婆去世的前一晚精神特別的好，很開心的比手畫腳自言自語，阿姨覺得很奇怪，以為姨婆是神智錯亂了，就拉了姨婆的手臂說：「阿母啊！妳是在做什麼？」

姨婆說：「啊！妳沒看到我正在和妳的阿嬤、雲阿姑、齡阿伯、阿海伯講話？」阿姨覺得很奇怪，因為這些長輩和鄰居都已經過世好多年了，怎麼可能來家裏聊天？但阿姨也不想打斷姨婆的好興致，只是陪在旁邊聽她的對話，直到姨婆送走那些我們看不見的親友，姨婆才一如往常的就寢。清晨阿姨要上洗手間時，才發現姨婆已經往生了。

阿姨說：「阮阿母雖然八十一歲了，但前一晚精神這麼好，我實在沒有想到她就要走了，有些話想要對她說，卻沒有說出口，現在要說也來不及了。」在醫院也有很多類似的情形，例如我的一位老病人，她是一位很可愛的老奶奶，往生的前幾天她就經常的揮手，護理人員問她有什麼事嗎？她說：「阮尪已經死好多年了，這兩天老是來拉我，要我跟他走，我才不要哩，我是在打他、趕他走啦，不是在招你們過來啦！」

時間總是不停的轉動，世事總是不可預知，而生活中的各種突發狀況也總是層出不窮，生與死的距離有多遠？呼吸之間而已，有些事真的必須趕快做，否則時間不等人。照顧末期病人，如果遇到病人出現臨死覺知的現象時，請不要說：「你亂講、胡說八道」這一類的話，因為臨終者知道他就要離開人世了，現在不說以後就沒有機會了，此時最希望的是有親愛的家人及他所關心的人來陪伴與傾聽，一起克服臨終時的不安與恐懼。家人在此重要時刻表達對臨終者的感激與關愛，對臨終者來說比什麼都重要，人生也會因此而更加圓滿無憾。

所以請用同理心順著他的話和他溝通，例如病人看到了已故的親朋好友來看他，我們可以試著問他：「他們有跟你說什麼嗎？是希望你和他們一起走嗎？你有什麼想要做的事嗎？」或是「你這一生有什麼遺憾的事嗎？有希望我們能夠幫忙的嗎？」、「您會害怕嗎？」或者可以問他後事是否交代好了，財產分配好了嗎？感情交代了嗎？有想要向誰道別、道歉、道感謝的，我們都可以趁著他意識還清醒可以講話的時候，就讓他交代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