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聖明法師
「是師父來了嗎？」熟悉的一句話敲到心坎裡，時光拉回盛夏，因護理人員轉介剛認識小辰時，對這位年輕女孩的印象：總是望著隔簾下的腳影，期待與盼望的心，希望今日又能會談的心情。
電力怪獸
小辰是一位23 歲的年輕小姐，還差半年就可以從學校畢業了，卻因為診斷出膽道癌，不得不放下學業，專心就醫治療。
剛診斷時該做的手術、化療都做了，曾經有一段時間狀況控制的還不錯。沒隔多久，因疾病繼續進展，轉移到腹腔，這位年輕的女孩身上開始多了引流管、樣貌改變得更多。
初次見面，看到這位身軀瘦弱，體型幾乎是一般人一半的女孩，撐著點滴架滑動走回床邊。女孩推著點滴架，對第一次探訪的我及護理人員說：「我像不像電影裡的電力怪獸！」
一句調侃的話，內心深處是多麼沈重的失落與無奈。
即便是因引流管不順暢讓嘔吐成為如同家常便飯，小辰總仍面帶笑容的讓照顧自己的母親不要擔心與焦慮。第一次會面時小辰直言的問：「師父，可以告訴我死的時候是什麼情況嗎？」
聽到這句話，讓我詫異與心疼的，是這個年輕的生命，不是問著「為何是我生病？為何上天對我不公平？」卻是單刀直入的：「師父，可以告訴我死的時候是什麼情況嗎？」
你我都沒死過
拉了張椅子坐在小辰的床邊，緩緩回應她的問題。每個人都未曾死過，我們曾有的，對死亡的知識，不就是要幫助我們整合生命的過去、現在與未來嗎？不就是要幫助我們在瞭解之後，在有限的生命期間做最大的努力，然後更加安心、更加平安嗎？看著小辰聚精會神的托下巴聽著、問著，最後說道：「我知道這條路躲不了，經過這半年我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再像以前一樣的愛漂亮，因為身上的管路已和我成為一體了。」
我很感動，不知不覺，眼前也一片模糊起來。年輕的女孩誰不希望漂亮、充滿朝氣，小辰卻問著生死疑惑，是疾病的磨練，讓她的生命提早成熟？
隔日再前往病房時聽到美妙的歌聲。原來是小辰的哥哥，不希望她整天沈浸在疾病的氛圍中，在她的手機安裝伴唱軟體，而且還有比賽的功能。愛唱歌的小辰，這一天盡情歡唱，比賽結果的優異分數，讓她的臉上顯現喜悅與自信，看到法師時就問，「阿彌陀佛那邊可以唱歌嗎？祂能唱歌嗎？」
學佛以來還不曾被問過這問題呢！
我心裡覺得好玩，也邊回答：「阿彌陀佛也可以唱歌，我們也天天都在唱著阿彌陀佛！因為阿彌陀佛是無量光明如同光輝般照耀我們，也因為祂深怕我們都忘記有一個世界稱『極樂』，所以要常唱阿彌陀佛名號來憶念」。
小辰希望也能用自己的聲音來試著唱阿彌陀佛，我陪著他，唱著、唱著，小辰平靜睡著了。
隔日病房電話通知法師，小辰因呼吸急促，希望插管，她還不想要離開。
法師趕到醫院時，小辰的母親淚流滿面的哭訴著「為何她要這樣決定！全身都插著管路了，為何還要再多一支管路在身上！這樣的折磨，為什麼？為什麼？」
法師安慰著半年來不離不棄的心碎母親，也請小辰的母親仔細回想，為什麼小辰原本都已經有充分準備了，病況壞時又違反當初的意願，選擇延長痛苦過程的插管，作了大家都料想不到的決定。
和解的心願
在法師的鼓勵下，家人們共同拼湊小辰想要插管的原因，終於發現，原來小辰有未完成的心願-- 小辰的雙親離異多年，母親含辛茹苦撫養小辰三兄妹成長，哥哥很孝順，但弟弟一直在狀況外，不能諒解母親。小辰的心願是希望在這一生中所剩餘的生命中，弟弟能諒解母親的辛苦，更希望能看到父母親和解。
知道問題點所在，尋求突破就不再那麼困難了。
法師與家屬深入會談之後，回到加護病房告訴小辰家人的和解，說著說著，再次回顧先前所唱的歌、所憶念的阿彌陀佛，提醒小辰，憶念阿彌陀佛的名號，要字字融通，氣息相應，才能讓自己心淨氣舒的蒙佛慈悲現瑞相……。
小辰插管後黃疸指數持續增高，團隊建議洗腎。洗腎需經家屬簽署同意書，所以這時加護病房外，醫師與家屬正在討論是否決定洗腎時，加護病房緊急知會小辰此刻血壓正快速下降，進入彌留狀態。
這一邊是醫師正與家屬討論是否洗腎的醫療計畫的場景，另一邊是法師轉告小辰，家人們互相和解的情況，要小辰安心，並且要以歡喜心迎接新生。小辰信受了師父的開示，正如她平日活潑調皮的個性，她放下了，再一次遊戲人間的風姿，沒有讓家人操心，瀟灑的放下了。
家人決定帶小辰回家，住院以來，小辰已有半年沒回家了。此時小辰的哥哥告訴她：「辰！我們帶你回家，一起回家看門前的桑樹，那顆桑樹又長大了許多！」
法師上前握住小辰冰冷的手，看著已新生的小辰，祝福她：「還是最美麗的小星辰！希望在極樂的國土中，妳以閃爍的星辰來暗示我們，妳很快樂！」
（本文作者為林口長庚紀念醫院安寧共照及居家臨床佛教宗教師）
本文取自蓮花－121期生命電子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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