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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郭素貞

一個多月前,在病榻前送走年近九十的媽媽,面對即將到來第一個沒有她的母親節,不捨之餘,仍然想把媽媽教我的最後一課,與更多人分享。
 
103年4月30日,母親剛吃過晚飯突然昏迷,119在五分鐘之內緊急將母親送抵三軍總院。醫師說:「要插管。」我沉默。五到十分鐘之後,醫師第二次說:「要插管。」我說:「謝謝。」表示同意。

發病後一直沒看母親清醒過來,約莫十天後,醫師建議氣切,後來因母親頸動脈由頸部兩側移位到氣切位置附近,氣切有大出血的風險,因此,我不同意氣切。二十六天之後,因弟、妹均住在南部,因此決定轉至新營醫院呼吸病房(RCW)繼續照護。在RCW中,我看到有些病人住了兩三年、有些四到五年,更有一位96歲的阿嬤住了五年多。

這位阿嬤往生前一週左右,我看她身體腫脹、嘴巴不停地一張一合,突然想到夜市撈金魚的一幕,有些金魚就是不停地張嘴巴,用力呼吸著不容易呼吸到的空氣。在母親住進RCW九個多月的日子中,我目睹一些病人手腳卷曲、身體腫脹;有些沒有意識;當然,有些氣切者還可以由嘴巴吃一點點東西。每日多次的抽痰讓母親很不舒服,我看見她每每因咳嗽漲紅著臉,痛苦的樣子令人十分心痛。

有一位家屬,因他母親生病而退休,他告訴我,一開始他的心都碎了,經過一年多的折磨,他的心都硬了。不過他依然每天來醫院為他母親按摩。每當母親眼睛睜開時,我就想:「也許有奇蹟吧!」可是,看到他皮下出血、手部多處瘀青、身上長疹子時,又想著:「不要凌遲她吧!」每天食不知味二十四小時躺著,躺一天、一個月,甚至要躺幾年,她已經近一年沒照到陽光,除了受罪,到底在等什麼,還能等什麼。

我每日三次去醫院陪伴母親、為她擦擦臉、動動手和腳,心想:「或許,她會舒服一些些吧!」但是,大部分的時間她一定很辛苦!我用食指輕按自己的喉嚨是那麼不舒服,何況一根二十幾公分的管子一直壓到喉嚨直到肺部。

住進RCW這九個月內,看到母親因浮腫咳得很厲害時,我也曾請教醫師可否轉到安寧病房,得到答覆是:「插管不可以住安寧病房。」但是拔管(撤管)醫生是不肯的。照顧母親三個月之後,我突然經常喘不過氣來,失眠、疲倦、暴瘦五公斤,陸續看了胸腔科、心臟科、精神科和中醫,卻沒太大改善。

一天,聽說一位原本是奇美心臟科主治醫師,後來出來開診所的許醫師看診很仔細,我因此掛了他的門診。許醫師的初診檢查要花一小時左右,這當中我們閒聊,不知不覺我把母親如何發病、我如何答應插管、而母親平日是如何交代不要插管、氣切等等,嘮嘮叨叨地敘述著。

許醫師出乎意料地親切,頻頻安慰我不要自責。令我更驚訝的是,每一位患者拿好了藥準備回家時,他會從診間走出來,拍拍患者的肩說:「阿姨(或阿伯)要按時吃藥,不舒服要立刻去大醫院。」、「天冷了多穿衣服,穿這麼少不行的。」等等。之後,我幾乎把每個月的回診當成是去聊天,許醫師總要花四十分鐘左右聽我嘮叨母親的現況,以及我內心的掙扎等等。

104年3月3日,例行回診。護士說我心跳偏慢、血壓低。我說:「母親情況更不好,我每天都不想起床。」之後我脫口告訴許醫師:「甚至有時候想帶母親回家,我自己給她拔管,因為母親本來就不想插管,是我沒聽話。」

想來,許醫師是被我嚇著了,立刻打電話去奇美詢問安寧照顧的事,他馬上建議我去奇美諮詢。他說:「素貞阿姨,安寧醫師肯定比妳知道怎麼做。」於是,我掛了安寧醫療陳主任3月5日的門診,他子細看了母親在三總核磁共振的片子、病歷和摘要,說:「請把你母親轉來奇美,我們必須很慎重評估。」

當天下午,我將母親轉院,一住院便立即進行一系列的檢查,由兩位醫師會診。3月6日,護理師、社工師和家屬開會討論,讓家屬明白整件事情的流程。社工師周小姐問我:「如果躺在病床上的是你,你希望怎麼做?」她這一問,我又哭了,可是也更堅定我該怎麼做了。

3月9日上午,護理師陪伴所有家屬一一和母親話別,我告訴媽媽,請她安心,不要牽掛,我們都深深愛她。九點整,醫師準時來撤管;此時,護理師和社工師陪伴當時靠在病房外牆壁上的我,與我談話,一時之間,又崩潰似地大哭,她倆輪流抱著我,讓我的頭靠著她們的肩、不斷拍著我的背。當下,我覺得我不孤單,我感受到他們誠懇的支持,同時,我彷彿得到了原諒,從長久的自責中得到釋放。

慢慢地,情緒平復後,她倆帶我進去看母親。母親的臉看起來不痛苦,反而很平靜地呼吸著。到了下午一點二十分,母親安詳地走完她88歲的人生。
 
經歷這一切,我總算明白一件事情:有的醫師视病人為病人;有的醫師視病人為親人。我寫此文是要感謝奇美安寧醫療團隊,並想告訴和我一樣痛的家屬:你還有另一個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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