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為自己這輩子不可能會因為哪個人死而哭泣,畢竟媽媽往生我沒哭,阿嬤死了我也沒哭,認為自己學了南傳佛法,強化了原本就理性的腦,很清楚面對的大體就只剩下一堆時節生色而已,過去你所熟悉的那個生命體,已經進入到他下一個生命期了,所以,即便哭泣,也喚不回什麼,反而生起的只是一堆不善心罷了。因此,當清楚不善心生起時,通常我都用快速轉念,去壓抑那些生起的感受。
從去年開始,閱讀了《非暴力溝通》這本書之後,我開始調整很多過去會使用的語言,決定自己要先對自己不使用暴力才行。我的父母除了時不時會毆打我之外,言語刺激其實比肢體暴力發生次數更為頻繁,且影響更是久遠。
我記得國小第一次被媽媽罵婊子、賤貨的場景,是在天母忠誠路跟士東路那個大馬路口,那時她跟我爸吵架,又上演離家出走的戲碼,然後我爸已經對這樣的戲碼厭倦,早已不想追出去勸她,雖然我跟她感情並不好,但是可憐她的處境,所以決定追出去給她台階下,讓她能有回家的藉口。可這樣的心軟,當時的媽媽並沒辦法看到我的用心,被瞋怒佔據身心的情況下,便將我當出氣筒,當街踹我、咒罵我。第一次聽到她說那些話,我心都碎了,當時雖然感到很受傷,但是我卻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那個傷,於是便與用略過的方式處理。爾後當她時不時的惡口又再次出現時,為了保護自己的心不再受傷,我都假裝自己不在意,也不會再因為她的這些行為而難過、哭泣。因為她並不會因為看到我哭,就停止她那樣的行為,反而覺得我很吵,一直哭,讓她覺得煩。為了不讓她感到煩,再次惹怒她,所以我連哭都不會了。就這樣,很多感受,都消失了。於我來說,擁有感受一點意義都沒有,除此之外,那反而是一種示弱的行為表現,你展現出自己的弱點所在之處,別人就知道可以往哪個方面攻擊你,讓你受傷。所以,造就了我其實越會受傷的地方,就越強化保護那個地方,更顯得自己一點都不在意,這樣別人覺得沒趣,也不會再往那地方攻擊了。這是我從小學會的自我保護機制。
4/19,我同住法師俗家大姐打電話問我有沒有念佛機,如果我這裡沒有,那她要去買。我跟她說我有,她說那請同住法師有空時拿回家一趟。同住法師那陣子腰痛,行動不便,於是我下樓跟他說他姐的需求,也跟他說我幫忙拿回他家好了,不然等他有空再拿,不知道要等到何時。我還跟他說:「我蓮花燈座整組借你們家好了,讓他們回去看阿嬤的人,可以為阿嬤電燈祈福,讓他們培養善業。」他一開始跟我說不用,後來說:「不然你帶你做的大的白色捲軸佛像回去好了,讓他們掛在我媽床尾讓她看。」我:「嗯!」他:「燈座也帶一下好了。」
那天是我最後一次看到還活著的阿嬤,認識她這十年來,也只有那次她沒辦法跟我互動。在這次看到她的前一次,是3/18去彰化,瓜寄放在那邊,晚上我們去接瓜時,阿嬤躺在床上看到我,又伸手要跟我握手的場景。除了年輕時談戀愛跟伴侶握手,阿嬤應該是跟我握最多手的人了。我跟我媽握手次數,都沒跟阿嬤握手多;我跟阿嬤聊天的時間,也比跟自己阿嬤聊天時間多。於我來說,在我生命期,她是個非常有智慧的老人,所以我很喜歡跟她聊天。
4/19那天回去,我就有心理準備,那應該會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她了。後來回到住所,同住法師問:「我媽情況看起來怎樣?有要走的跡象嗎?」我:「她在睡。雖然死相都沒現前,但看起來時間應該不很多了。」當時的理智腦仍讓我認為,即便某天面對到阿嬤的離去,我大概也是能這樣保持冷靜吧!
4/23傍晚,同住法師被家人及call回去了,到我睡前最後一次互動,阿嬤的血氧、心跳都還正常。4/24早上四點多起床,準備要帶瓜出門運動,同住法師回來,我問:「你媽走了嗎?」他:「嗯~早上走了,我有引導他們,但大家都還是崩潰了。」我:「嗯~那我先帶瓜出去運動了。」他:「我需要休息一下,你看等下你帶瓜回來,給瓜吃完早餐後,要不要去我家助念一下,陪他們一下。」我:「嗯。」
自從學習南傳佛法以來,我非常非常非常抗拒助念這行為,因為,我認為這是在引導別人往邪知見的方向前進,這可是會讓自己種下去地獄的不善因呀!所以不願與其有這樣的共業形成,因此只要念阿彌陀佛的人,都不會成為我的朋友,我避免與他們在今生有所交集,為的就是不想未來世再與這些人有相遇的可能。我也認為此生,自己是不可能會再去參與助念了。
隨著跟隨的尊者不同,自己內心的變化也跟著不同。以前跟了6年的禪師,是批評阿彌陀佛的,所以我也學習了批評那些人。去年開始跟隨古源尊者的音頻學習,開始學會接納異己,尊重那些人,他們有他們的因緣。後來,我調整了自己,不去批評阿彌陀佛的人,但也不參與他們。而從《非暴力溝通》中我學習去觀察別人的感受及需求,也觀察自己的感受及需求,然後想出一個能照顧到雙方的感受及需求方式,再去處理行動這部分的事情,就比較有方向。
今年閱讀完《薩提爾的冰山練習曲》,讓我理解到因為從小的家庭背景,造就了自己的應對模式是屬於討好型人格的慣性後,現在每次遇到事情,我都會問自己:「我現在做的決定,有想要討好誰嗎?『選擇』做這件事情,有沒有免強自己?」這樣仔細檢查後,接下來面對所有的情況,就會變成是自己心甘情願所承擔的。
去年的《非暴力溝通》一書中,讓我學會「承擔選擇」這行為,以前都覺得自己「不得不怎樣...」,沒能理解那所謂的「不得不」,其實也是一種選擇。
這兩本書讓我學會可以怎麼停下來檢視自己,所以當我面臨同住法師問我要不要去他家陪他家人助念的事情,經過仔細檢查後,我選擇了去送阿嬤最後一程。
去到他家,看到阿嬤的大體時,其實我也還是很理智,沒有什麼感受出來。我一去,他哥哥姊姊看到我,出於對法師的恭敬,第一個位置就讓出來給我,於是我就看著阿嬤開始念起佛號了。這一看,就像自己要死之前,出現生命回顧似的,所有曾與阿嬤互動的種種影像,全部從腦中湧現。每次看到阿嬤,她總問我:「吃飯沒?廚房有飯菜,自己去裝來吃。」她是這輩子問我「吃飯沒?」問最多次的人。2019年5月8號在牙科診所偶遇她時,那次也在診所陪她聊天聊了一小時。其實當時的她,聽說已經有失智情況了,我問她我是誰?叫什麼名字?她都能回答得出來。後來我們視訊打給同住法師,問她同住法師是誰?她說她不知道那是誰。我說:「那是妳女兒XX師啊!」她說:「我忘記了。」我:「那現在想起來沒?」她一直笑,然後說:「想不起來。」同住法師假裝生氣說:「妳不知道我是誰?」她仍笑說:「不知道。」同住法師又問:「那妳旁邊那個師父是誰?」結果阿嬤仍能準確地叫出我的名字,這可讓我樂得開心。
回憶起與阿嬤的點點滴滴,讓我爆哭的是我回想起離開宜蘭多年後,某次一個因緣再看到她時,她又伸手要牽我,然後牽著我的手跟我說:「你回宜蘭要來跟我說喔!」我:「為什麼要跟妳說?」她:「因為妳要跟我說,我才能安心啊!」想到她是比我阿嬤還要關心我過得好不好的人,失去了這樣暖心的人,真讓人感到悲傷。這也讓我明白,原來死後有沒有人為你哭泣,取決於自己生前怎麼待人。而我也練習接納並允許自己這樣的情感流露,就這樣跟家屬一樣,邊哭邊助念,沒有像過去那樣,不允許自己哭、不允許自己不專業、不允許自己...,試著接納著自己種種的情緒反應,不再打壓、不再暴力對待自己,同時,我也尊重著他們的信仰,尊重他們需要這樣走過悲傷的方式,調整自己,用他們需要的方式協助他們,而沒有用我自己認為南傳佛教的方式才是正確的去對待他們。
雖然嘴上唸著阿彌陀佛,但我是觀照著自己的「身受心法」,四念處是佛陀的教導,我沒有因此而偏掉,就這樣,我陪伴了他們四個小時,直到同住法師再來,然後我回去弄中餐給瓜吃。
傍晚的入殮,按照他們的需求,誦了一部《大悲咒》、《佛說無常經》、《佛說阿彌陀經》及往生咒和變食咒。那些我曾經極度抗拒的,為了幫助他們安心,我選擇了做,內心沒有一點點的免強。
在發放手尾錢的環節,很意外的,他家人也給了我一包手尾錢,這讓我有感動到。
能有這種種的表現,我都要感恩古源尊者的開示,他的開示教會我很多能自我調整的方向,才能有效幫助我調柔自己。所以,有沒有跟對善知識,真的非常非常重要。
今年底,就是我出家滿十年的日子,十年之前,我絕對想不到十年後的自己會是這樣子的狀態。雖然現在仍是不完美,但我已經能接納不完美的自己,這就是很大的突破了。我相信自己會如媽媽死前所言,說幫我算過命了,未來我會越來越好的,所有苦難都過去了。
我相信,邊哭邊助念這事情,未來是不可能再發生了。很高興,我沒有批判自己,越來越能愛自己了。繼續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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