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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的談話主題,是有關禪定在面對苦痛、疾病與死亡時能起的作用──這是一個不十分愉快但極其重要的命題。令人悲哀的是,人們只有在面臨絕症時,才開始思考這類問題,那時候,往往來不及作充分準備了。儘管今天會議主要討論的是醫學對愛滋病能夠做什麼,我們不應當自滿。即使愛滋病及其併發感染症未奪取你的生命,還有其它病症會,因此最好是有所準備,修練當醫學──無論中醫、西醫還是其它療法──不再能幫助你,你只有自己可以依靠時,所需要的那些技能。據我看來,培養這些技能的唯一途徑是修練意識。另一方面,假如你正在照顧絕症患者,禪定可以為個人的靈性與情感補充力量,使你得以在困難的情形下繼續前行。

有關禪定在對治疾病與心理疲潰感中的作用,書籍、報紙、雜誌、電視等媒體已有不少報導。與媒體抓住某個專題作報導時的情形無異,它傾向於對禪定是什麼、能為你做什麼,或者高估、或者低估。這是典型的媒體風格。聽那些報導,好比聽汽車推銷員的推銷。他不需要懂得如何駕駛與護理車輛。他的唯一任務是指出車的賣點,也就是能說服你掏錢購買的那些優點。但是,假如你真打算開那輛車,你必須研究駕駛手冊。我今天打算討論的正在於此: 在緊要關頭能夠助你的一部禪修使用手冊。

我在這個領域有不少親身經驗。離開泰國的前一年,我染上了瘧疾──與愛滋病相比,它雖是完全不同的一類病,卻仍是世界上致命人數最高的病種。目前世界上每年死於瘧疾的人數超出了任何其它疾病,這還是在六十年代世界衛生組織發起過一場大規模的剷除運動之後。大量的奎寧被分送到第三世界國家村民手中; 沼澤與居家被噴撒了致命劑量的殺蚊藥DDT。但如今,瘧疾寄生蟲產生了新變種,西藥已無法對治; 蚊蟲已對DDT有了抵抗力,瘧疾的死亡率再度回升。當你想把全副希望寄託在國家健康研究機構或紹克研究所研發出治癒愛滋病的神藥或疫苗時,要記得這一點。

我很幸運。你們可以看見,我活了下來,但只有在熱帶病專家們提供的最佳療法失敗後轉向傳統醫學,才得以活命。同時,我得以仰賴過去數年間一直在修練的那類禪定,在發病期間助我度過最險惡的陣痛與昏亂。正是這個經驗,使我確信它在該種情形之下的價值。

除了我自己的經驗,我還熟悉本地與泰國幾位身患癌症或其它重症的禪修者。從他們那裡我瞭解到,那類禪定有助於對付病症以及比癌症本身更可怕的治療過程。我在談話中也將討論他們的經驗。

不過首先,我想請大家坐著做幾分鐘禪定,這可以使你們對我的發言主題得以親嘗其味,有一點實際經驗,回家後也可以作為基礎繼續增進。

我所教的法門是呼吸禪定。不管你的宗教背景是什麼,它是一個良好的禪定主題。正如我的導師有一次說,呼吸既不屬於佛教,也不屬於基督教,不屬於任何人,而是誰都可以用來修習禪定的公共財產。同時,它在所有禪定主題當中也許是對身體最有益的,因為當我們觀呼吸時,面對的不僅是出入肺部的空氣,而且是隨著每一次呼吸而貫穿全身的能量感。假如你能夠學會對這些覺受敏感起來,讓它們平緩無礙地流動,你可以幫助身體更順利地發揮功能,給心一個對付苦痛的支點。

好,讓我們一起做幾分鐘的禪定,舒適地坐直,保持平衡。你不必像士兵那樣堅挺身體,只是不要往前後左右傾斜。閉上眼,對自己說:『願我獲得真正的幸福,遠離苦痛。』聽起來這也許是奇怪甚至自私的禪定開端,但這樣做是有道理的。首先,如果你不能祝願自己得到幸福,是不可能誠心誠意祝願他人得到幸福的。有人需要不停地提醒自己,他們該得到幸福──我們都該得到,不過我們若不相信這一點,就會不停地找事懲罰自己,結果也以細微或粗顯的方式懲罰他人。

第二,觀想真正的幸福是什麼,它在哪裡能夠找到,是十分重要的。略想即知,你不能在過去與未來之中找到它。過去已逝,你對它的記憶是不可靠的; 未來則是空白的不確定。因此我們真正能夠找到幸福的唯一之處是當下。但即使在這裡,你也必須懂得從哪方面尋找。假如你試圖把幸福建立在易變的事物上──聲、色等一切官感、外在的人與事──你是在自找失望,好比在一處多次塌方的懸崖邊上造房子。因此,真正的幸福必須在內心尋找。禪定好比探寶: 在內心找到某件牢固不變之寶,那件東西連死亡也不可觸及。

為了找到這個寶藏,我們需要工具。第一件工具是做我們現在正在做的: 對自己培育起善意。第二是把那股善意散佈給其它眾生。告訴你自己:『一切眾生,無論他們是誰,無論他們過去對我作了什麼──願他們也都找到真正的幸福。』假如你不培育這個心念,而是把怨惱帶進你的禪定,那麼你在朝內看時,就只看見了這一點。

只有當你以這種方式把心清掃乾淨,把外在事情放在一邊後,這才作好了觀呼吸的準備。把你的注意力帶到呼吸上。做幾次長入息、長出息,把注意力放在任何一個呼吸感明顯、專注時心有舒適感的部位。這可以是在鼻部、在胸部、腹部等任何部位。停在那個部位,注意你出入息時那裡的覺受。不要強迫呼吸,也不要在專注時用力下壓。讓呼吸自然地流動,只跟蹤它給你的覺受。品嘗它,好像它是你想要延長的一種美妙感受。假如你的心散亂走神,就把它帶回來。不要灰心。它走神一百次,把它帶回一百次。這表示你是認真的,最後它就會聽你的。

假如你願意,可以嘗試幾種不同的呼吸。如果長呼吸舒適,就堅持下去。假如它不舒適,就換成任意一種使身體舒適的呼吸法。你可以嘗試短呼吸、快呼吸、慢呼吸、深呼吸、淺呼吸──凡是當下你感到最舒適的。

一旦使呼吸在你選擇的部位舒適起來後,移動注意力觀察呼吸在身體其它部位的覺受。從略低於臍部處開始。作出入息,觀察該處的覺受怎樣。假如你在那裡感覺不到一點動態,就只注意那裡沒有動態這件事。假如你感覺到有動態,要注意它的品質,看看呼吸[中譯: 隨著禪定的深入,呼吸也可以理解成風感、氣感、能量感]在那裡是否不均勻,或者那裡是否有任何張力或繃緊處。假如有張力,要想法使它放鬆。假如那裡的呼吸[氣感]如鋸齒狀或者不均勻,想法把它們撫平……現在把你的注意力移到該部位的右側──來到腹部的右下部位,重複同樣的過程……接下來到腹部的左下部位……上行到臍部……右……左……上腹部中央……右……左……胸部中央……右……左……喉根部……右……左……頭部中央……(在每個部位停上幾分鐘。)

假如你在家裡禪定,可以在全身繼續這個過程──經過頭部、後背部、手臂與大腿、從你的手指腳趾流出──不過由於現在時間有限,我請你們把注意力轉回到我們方才提到的幾個部位當中的任何一個。讓你的注意力舒適地停留在那裡,接著讓你的覺知意識散佈開來,充滿整個身體,從頭部到腳趾,使得你像一隻坐在網中央的蜘蛛: 它坐在某一處,但對整張網路有敏感性。這樣使覺知保持寬廣──這需要修練,因為你的覺知傾向於縮小到一點──想像呼吸從你的整個身體每一個毛孔出入。讓你的覺知在那裡停一陣子,你沒有必要去別處,沒有必要想別的……接下來,輕輕地出定。

我在發言後會有時間解答你們可能有的問題,不過現在我想回到先前提到的一點: 禪定的意義及其在面對疾病與死亡中的作用,傾向於被低估或者高估,只有你對自己的工具評估正確,才能夠準確、有益地使用它。我的評論分兩部分: 禪定是什麼,它能為你做什麼。

首先,禪定是什麼: 在這個領域裡流行概念傾向於低估它。討論禪定治病的書籍傾向于只談兩方面,仿佛它的功效只有這些。那兩方面是: 放鬆(relaxation)與視觀(visualization)。的確,這兩個過程構成了禪定的初級階段──你也許發現我們剛才的一段坐禪相當有放鬆感,你在想像呼吸穿過身體時或許也作了一些視觀──但是禪定的內涵比這要多得多。人類歷史上偉大的禪修者們所做的,遠甚於僅只把握了放鬆反應。

禪定作為一個完整過程,包括了三個階段。首先是,帶著念住的放鬆,使心在當下有舒適感──因為只有當它在當下有舒適感時,才能入定安住下來。不過這句話裡的要緊詞語,乃是念住。你必須有全然的念住,知道你正在做什麼、你的心是否守著它的禪定物件、它是否在走神入睡。假如你只是放鬆地打起磕睡,那不叫禪定,那種情形下沒有什麼可作為繼續發展的基礎。不過,假如隨著心舒適地安住於當下,你能夠繼續保持全副覺知,那樣發展下去,就進入了下一個階段。

隨著心在當下越來越入定,它開始獲得力量。你會感覺到,仿佛你的零散注意力──擔憂這事、記掛那事、種種先見等──如今彙聚起來,心開始有一種整體感與合一感。這使心有了力感。隨著你讓這股整體感繼續發展下去,你會發現,它越來越堅實,存在於一切活動之中,無論你在做什麼,這就把你引向第三階段。

隨著你越來越一心一意地守護這股整體感,你會越來越敏感起來,對那些可能推翻這種平衡感的事物越來越有洞察力。在初級層次上,你注意到,假如你做任何傷己害人之事,就會破壞它。接下來,你開始注意到,心裡諸如貪、欲、怒、癡、懼等東西,只要一出現,也會破壞這個平衡。為了減少它們對心的影響力,你開始分辨解決之道,直到你能夠達到一種不再被這類事物──或者被任何事物──觸及的覺知層次,那麼你就從它們之中獲得了解脫的自由。

我在稍後會解說,正是這些比較高的禪定層次,才是最有益的。假如你把禪定練習只作為一種放鬆的形式,它對於你的疾病中來自壓力的那個部分固然是有效的,不過愛滋病當中除了壓力之外,生理與心理上的因素還有更多,如果把自己局限在放鬆與視像上,那麼你並沒有得到禪定能夠提供的全面利益。

現在我們來談談當你面對重病與死亡時,禪定能夠為你做什麼的問題。媒體對這個領域既有高估、也有低估。一方面,有些書告訴你,一切疾病來自你的心,只要令心端正,就會好起來。有一次,一位24歲左右患了肺癌的女青年來訪我的寺院,她問我對那些書有什麼想法。我告訴她,有些病純粹來自心理因素,在這種情形下,禪定能夠治癒它,但也有的病來自物質因素,禪定再多也不能使它消失。假如你相信業力,有的病來自現業──也就是你當下的心態──有的病來自舊業。假如是現業病,禪定也許能夠使它消失。假如它是舊業,你對禪定的最大期望是,它能夠幫助你帶著病與痛生活,不受其苦。

另一方面,假如你告訴病人,他們在受苦,是因為心處於不良狀態,想要康復,完全得靠自己使心端正起來,你是在他們正感到虛弱、悲慘、無助、孤獨的情形下,再給他們加上了一項沉重的負擔。我談到這裡時,那位女青年笑了,說她同意我的看法。她一得到癌症的確診,朋友們就送了她大堆書籍,講述如何透過意念使疾病消失。她說,自己若是相信燒書有益,可能早就把那些書付之一炬了。我本人認識不少人,他們相信自己身體健康,代表自己的心態良好。在健康時儘管可以這樣想,不過一旦生了病,他們就會感到這說明自己禪定失敗,於是便陷入了困境。

有一點你應當十分明確: 禪定的目的是為了找到內心的快樂與安寧,獨立於身體與外界發生的其它事件。你的目標是,在內心找到一件牢固的東西,無論身體發生了什麼,你可以有所依靠。假如碰巧透過禪定,能夠對身體起到醫療作用,固然更好。曾經有過許多禪定對身體發生突出影響的例子。我的導師有一位弟子──一位五十多歲的女士──早在十五年前被診斷患有癌症。當時醫生說她只有幾個月時間可活,但她藉著禪定,至今仍然活著。她把自己的禪定放在『儘管她的身體可以有病,她的心卻不必也有病』這個主題上。幾年前我去醫院看她,那一天她正經歷了腎切除手術。她坐在床上,明朗、清醒,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我問她是否痛,她說,是的,一天二十四小時,但她不讓痛進入她的心。實際上,她對待自己的疾病,心態比她的丈夫還要好,這位未修禪定的丈夫如此擔心失去妻子,以至於自己也病倒了,結果她還得照顧他。

不過,這樣的情形畢竟不是常例,你不應只滿足於身體的存活──因為,如我先前所說,假如這個病沒有奪去你的生命,還有其它事必定會,直到你找到心裡那個連死亡也不能影響的寶藏,你實際上並不安全。要記得,你最寶貴的財產就是你的心。假如你能夠使它保持健康,無論周圍發生了什麼,那麼你什麼也沒有損失,因為你的身體的存活只到死為止,但你的心仍將續存。

因此,在審查禪定能為你做什麼的問題時,你應當更多地關注它如何助你面對痛、老、病、死,維持你內心的平靜這個問題,因為這些事,總有一天你必須面對。實際上,它們是人生正常的一部分,雖然現代人已視之為反常。我們所受的教育,以永恆的青春、健康與美貌為我們生來的權利。當這些事物離棄我們時,我們覺得出了可怕的麻煩,這必然是某某人的過錯──或者自己或者他人。不過實際上,它不是任何人的錯。我們既然出生了,老、病、死不發生是不可能的。只有當我們接受它的不可避免性時,才能夠開始以明智的方式面對它,不受其苦。看一看你的周圍。那些拼命試圖否認自己正在老化的人──透過鍛煉、飲食、手術、化妝等等方式──他們正是受衰老之苦最深的人。對病與死的態度也一樣。

 

 

作者介紹:坦尼沙羅尊者(1949-),1971年奧柏林學院畢業,主修歐洲思想史。1976年隨阿薑放出家,親侍十年至師圓寂,一直隱修羅勇府的達摩薩地寺。第二位導師是阿姜蘇瓦特。1991年他應邀來到加州,協助阿姜蘇瓦特建立了慈林寺,並於1993年被任命為該寺住持,自此時起擔教。他是西方籍僧伽當中的優秀行者之一,也是當代一位巴利文英譯名家。

 

 

 

 

 

圖文取自 維安正念小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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